忽然成为富有情调、味道一流的浪漫街边餐厅似的,令人心生向往。

    周五一、钱旭阳、钟珂走过来的时候,见到殷以乔伸手递给律风筷子。

    简单的动作,透着难以言喻的优雅。

    周五一和钱旭阳感慨果然是亲师兄弟,殷以乔照顾律风的体贴,简直是微末之处见真章。

    而钟珂则是激动万分,拿出手机奔进桥梁院工作群,上去就是一场来自早上七点的实时直播。

    “啊啊啊啊啊啊我见到了殷以乔”

    七点的工作群,本该一片死寂,却因为“殷以乔”三个字,炸出了一群人。

    “哪儿呢ce又出新设计了还是殷以乔接国内项目了”

    “不是不是”钟珂随手就是一张面碗照,“他和我们在吃早饭,明天就去乌雀山”

    看到这张照片的人,第一反应是哦。

    “哪家小伙子这么幸运,跟ce的殷以乔同名同姓。”

    “测量那边派了一位殷以乔同志给你们指路”

    “淡定,小钟,咱们也是见过岳飞、郑成功、刘德华的人了,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回答极为冷淡,一点儿也没把她说的当回事。

    然而,钟珂接下来的话,把人给惊得目瞪口呆。

    “我说的就是ce的殷以乔,他是律工的师兄啊是师兄”

    之前很多人笑话钟珂没去过实地,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居然自找苦吃。

    也不少人笑她闲得没事,办公室不坐,疯了一样申请去深山。

    现在全都跳了出来。

    “殷以乔是律风师兄”

    “那律工不就是殷知礼的徒弟了么。”

    “难怪我觉得他设计的图书馆看起来这么舒服,原来是ce培养出来的设计师。”

    “现在想起吴院的话,我忽然觉得好有道理。ce啊,那可是一栋大楼预算好几亿的ce啊”

    贫穷的桥梁分院,今天也在为别人家的项目经费流泪。

    他们每一座大桥都是几亿、十几亿,事实上分摊到桥梁院的设计费,几百万顶天了。

    国家自己的设计师,向来便宜好用又拼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进入了国院,又跳进私企。

    无他,有钱。

    他们除了加班画图,最关心的就是知名建筑设计公司、事务所能拿多少钱了。

    在赚钱这项伟业里,ce是建筑界翘楚。

    他们接下来的项目,甲方必定是国际财团、资本政府、皇亲国戚,金额重点突出个阔绰、豪爽、不差钱。

    作品也是出了名的用料精细、设计新颖、造价昂贵。

    等到建筑物拔地而起,每一个欣赏ce作品的人,都能因为它们满满金钱雕琢的诚意,发自内心的赞美

    这,就是艺术

    工作群因为钟珂挑起的话题从七点聊到八点。

    无数人都在震惊于律风深藏不露。

    要是他直接说自己是殷知礼的学生,殷以乔认证的师弟,国院绝对八抬大轿开绿灯,马上落实编制问题。

    在他面前,钱旭阳老爸副院长的关系,根本不够看。

    国院还能反手一个宣传通稿,殷知礼的弟子,殷以乔的师弟荣归故里,为国奉献

    群里热火朝天,一边聊一边等钟珂发回最新战报。

    然而,刚才还激动万分说“我一定要问问他怎么设计出海岸线博物馆”的钟珂,怎么圈都圈不出来。

    于是,消息不回,立刻电话。

    同事八卦之心不死,开口就问“怎么没声了你问了殷以乔没有,他怎么答的”

    电话这段,钟珂哈赤哈赤喘不上气。

    “回、回去再说,我快、快死了”

    爬山真不是个好项目。

    但是律风在车上睡了一觉,殷以乔体力向来惊人,两个人和周五一边走边聊,也不算痛苦。

    唯独惨烈的,就是腿脚酸痛的钱旭阳,和体力稍弱的钟珂了。

    可他们两个人,完全可以在山脚休息,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斗志,执意要用双脚征服群山。

    幸好,这次周五一的“几分钟”,区区是几分钟的十倍罢了。

    他们登上山顶,周五一怜悯的看着两位体力不支人员,关心的安排道“到了就好好休息吧。你们这个样子,后面几个方案选点,还是别上来了。”

    反正,每个点都差不多,绿树青山大峡谷,看过一个也就没必要再看后面的了。

    然而,律风却想每一个都走一遍。

    周五一坐在石头上,远远看着山顶的两个身影,一切困惑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大概,这就是殷大师传授弟子的成功诀窍吧。

    难怪两个人体力都这么好。

    律风在山顶要做的事,跟昨天没有区别。

    拍照、素描、测距。

    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殷以乔,远眺群山翠峰小红旗,陪他一起走上了乌雀山。

    崇山峻岭,气温凉爽。

    殷以乔饶有趣味的看律风拍照,指了指鲜艳的小红旗,问“在这儿建桥”

    “嗯。”律风握着相机点点头,“乌雀山出了好几种桥梁方案,这只是其中一个地点。”

    他微眯着眼睛,迎着冷风,视线飘向千米之外的对岸。

    方案二的选点较低,绕道较远。

    比方案一好建桥,但是各有各的考虑,也各有各的劣势。

    殷以乔不怎么懂桥。

    他清楚中国一直在刷新桥梁的世界纪录,沉迷于基础建设的延展。

    可他一路开车来到乌雀山,并不能感受到这里建桥的必要性。

    这不是什么革命英雄纪念地,也不是什么与世隔绝贫困山区。

    有路可以走,有桥可以过,有隧道可以穿。

    从今澄市到乌雀山,除了忽略不计的迷路,他已经觉得国内的高速便捷程度远超欧美。

    他没有切身体会到再建一座桥梁的紧迫,更无法理解这里为什么还需要另一座桥。

    越江桥很好,乌雀山大桥也很好。

    然而,这些一味追求高与长的单调建筑物,完全不符合殷以乔的美学,更不可能凭空夸奖出一句好。

    他站在律风身边,见律风拿出了速写本,眼神总算欣然许多。

    即使回国,律风也没有忘记素描的习惯。

    站在风声呼啸的山顶,每一笔都带着明暗清晰的墨迹,拖长出自然真实的曲线。

    “你画山峰,都比画的桥好看。”

    殷以乔的评价向来遵从本心,“就算是越江桥,我也觉得你画的浮雕,比桥本身更有艺术感。”

    他的语气,律风听出了些微遗憾。

    从他们重新通话、见面,律风还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殷以乔的“惋惜”。

    他一直害怕的事情,依然在发生。

    只要他选择桥梁,必然就无法回避殷以乔的失望。

    律风笔下生机勃勃的树木草丛,显出了一丝潦草凌乱。

    “师兄,我设计桥梁,又不是为了追求艺术。”

    他垂眸凝视速写本,说道“我只是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方向,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然而,殷以乔怎么也不可能为他高兴。

    在ce,即使律风是没有名气的建筑师,也没有任何合作方,敢以七千万的预算侮辱他。

    腾龙集团的嘴脸,殷以乔记得清清楚楚。

    殷以乔带了这么久,放在心尖上的师弟,第一次耗费大量心血担任主设计的作品,被一个毫无眼光满身铜臭的商人当做筹码一样讨价还价。

    他不可能没有怒气。

    也许是他对国内建筑行业恶习的排斥,也许是他仍旧想将律风纳入羽翼之下。

    殷以乔直白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小风,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十八岁到英国,学了六年的建筑,说放弃就放弃了,不可惜么。”

    “六年啊”律风缓缓停笔,呆愣看着眼前深邃的乌雀山。

    他在英国学习六年,回国两年,也就八年时间而已,他却好像过完了一辈子,又重新开始了另一辈子的生活。

    他认真数着年份,一年一年的往前推算。

    忽然,他诧异的看向殷以乔,问道“师兄,十二年前你在做什么”

    “十二年前”殷以乔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刚进大学,还没做出过独立设计,平时只能帮爷爷画画图纸,看看方案。”

    十二年前青涩的殷以乔,是律风无法想象的陌生。

    他对殷以乔最初的记忆,源于一份送往ce建筑事务所的文件。

    那份文件,是殷以乔签收的。

    律风忘了那份文件的内容,也忘了他们详细的交谈,却永远记得殷以乔穿着的浅白色毛衣,用温柔友好的腔调说道“祝你在英国生活愉快。”

    “师兄,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也不过才八年。”

    律风笑着看向殷以乔,“十二年前,你还没有成为建筑师,我也还没有去英国留学,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有人扛着仪器走进这片深山,像我们一样爬上顶峰,研究怎么建成一座乌雀山大桥。”

    他修长的指尖,捏着笔,让笔成为他手指的延展。

    律风轻轻一划,虚空中就能连起一条从对岸到脚下的直线。

    他说“我想建成这座大桥。无论五年、十年、二十年,只有建成它,其他人十二年来为之付出的努力,才不算白费。”

    不可能建成的桥梁,凝聚了太多人的期望。

    这些期望曾经令他沉重,此时,却成为了他面对殷以乔的勇气。

    律风合上速写本,勾起浅淡笑意,说道“师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国吗”

    这个问题,殷以乔追问了许久。

    从他们分手开始,殷以乔尝试说服律风,至少留在英国,拥有更好的前程、更健康的工作方式、更舒适的生活环境。

    而不是回到中国,投入996、007的劳动剥削之中,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

    然而,殷以乔见到律风坦然的表情,忽然就不想知道了。

    “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他无奈的挑眉,“只要你还能设计出山水逍遥,心思还在建筑设计上,你在英国还是在中国,都是一样的。”

    “不。”律风摇了摇头,“山水逍遥对我的意义,和桥梁对我的意义,从来都不一样。”

    律风看得出殷以乔希望能够借着这次见面,将过去的矛盾分歧一笔勾销。

    可是,这次是他不想自欺欺人。

    即使殷以乔不想听,律风仍是开了口。

    他说“当时,我听说了一座中国桥的诞生,被它感动得彻夜未眠,激动得无以复加。”

    “我研究了关于它的所有资料,想要设计出像它一样能够使我灵魂震颤的作品。”

    “然而,我意识到它的存在,不是某一个人天才的奇思妙想,而是一群人为了相同的目标,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共同创造的奇迹。它无可复制,任何形式上的改动,都不能挑起我的创作,因为,它是一座桥梁,也只能是一座桥梁。”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律风对殷以乔说过最长的话。

    律风语气平和,从容得不像之前刻意逃避的模样。

    却叫殷以乔感到无比陌生。

    他说“我选择了回国,是因为我已经无法从建筑设计里,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你所期待的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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