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椿昂起头,脖子伸得又直又长。

    沈蕉被她逗笑“都不是。”说话间,她微微抬高身子,伸手折下了一片叶。

    叶子上已经凝了颗露水,随沈蕉的动作滑落,打在闻人椿的膝盖上,激起冷颤连连。

    “我也不同你继续打暗语了。刚从金先生那儿听说,霍府想要将你一道讨去,好照顾那只畜生。”

    所以得留在霍府了

    闻人椿心中顿时像是落下无数颗露水,心尖儿颤动不已。说不上是喜是忧,毕竟豪门世家一朝倾塌的故事,她在临安城也算见过不少。

    “蕉姐可知这儿月俸多少”

    “总不会比金先生给你的少。”

    “唔。”

    “原以为你会十分欢喜。”

    “我自小只会伺候畜生,入了霍府,虽说仍是伺候畜生,可总归还得兼带畜生的主人。”尤其那位四娘如今得泼天宠爱,怕是稍有闪失都能将闻人椿大卸八块。还有那两位郎君、姑娘,虽看着正派道义,但同她毕竟是天上云与地上泥,总不如班子里的人来得简单。

    沈蕉瞧她细细沉思的模样,不禁说道“我瞧得没错,你虽是窝囊鬼投胎,却心思九曲,着实不傻。”

    “傻人才有傻福。”她最好自己同箩儿一般,有饭就吃,倒头就睡,浑然不顾明日波涛。像她这般担忧波涛又拦不住波涛,只是徒徒消磨时光。

    “小椿。”许是心情激动,沈蕉忽然扬声,紧紧抓住了闻人椿的手腕,“眼下我有个法子,可教你也得一回福气。你只需拿出勇气,同我一博”

    那一刻,闻人椿被沈蕉眼中的光照醒了。

    转眼在霍府做工已是第五日,闻人椿盘算下来,日子过得还算闲适。

    这霍府乃是明州城中第三号富贾人家,主营丝绵、药草、香料 ,铺子田产须以千百计。虽高门大院,人来人往,却是各司其职,而闻人椿只消顾好那条小白狗便能轻轻松松打发过一日。

    如今掌管内院的是二娘,因其尊文守礼,故而内院礼数周全。闻人椿一懵懂新人入府,几乎不曾受到刁难,不论是年纪相仿的女使,还是老持稳重的婆子,都称她一句“小椿”。

    唯二称得上遗憾的,是她五日没有瞧到外头天地了。

    处处是墙,墙上又有青瓦,唯有长出一对翅膀才能飞出自在吧。

    “啧啧啧,四娘这回算是看走眼了。花重金将你买入霍府,谁想你竟是日日朝天发呆,白占我霍府的吃穿用度。”来人手上把玩着刚从铺子里捎回的新玩意儿,见闻人椿傻愣愣坐在院子里,直接敲于她脑门之上。

    闻人椿定睛一看,竟是只翠绿如水的玉狗,难怪敲得她生疼生疼。

    她扶额揉了两记,埋着头,不敢瞪,不敢骂。谁让那是霍家二少爷,霍老爷和二娘心尖上的儿子。

    “没意思,早知就不该让你知道我是谁。”

    你穿得这般好,脾气这般骄,傻子才瞧不出你是谁。闻人椿心中一片腹诽。

    这便是在霍府的另一处不妙,无处吐真言。

    霍钰瞧着没劲极了,连连摇头“你这样总是憋着不言语,莫不会憋成哑巴吧。”

    “少爷放心,不会的。”语气僵硬得好像被一等木匠削过的树桩。

    霍钰低低地“呵”了一声,他仰倒在石椅上,两只手肆无忌惮地垂向地面、随意晃荡。那日的焦阳就照在他鼻尖,沿着挺拔轮廓点亮整张脸。

    立在他身后的闻人椿静静地看着,心想无论如何,这辈子了结以后定要向阎王死死讨告,怎么着都得求一个少爷的出身。

    “怎么又不言语了”

    言什么语什么闻人椿抿了抿嘴。

    “唉,我瞧你对畜生说的话都要比对我说的话多了。”

    “少爷也不必自轻。”

    “我我这是自轻在你心中,我同狗一般算了,你还是别开口,开口就给我添堵。”

    似是说错话了,至于发火至此吗,闻人椿气馁地垂下头。

    “真不晓得还琼喜欢你哪一点。”

    “还琼姑娘是爱屋及乌。”她开口前斟酌了一回,开口后反思了一回,应当没有出错。

    “哼,脑袋里还算有点东西。”霍钰终于满意。不过他有其他事务在身,耽搁不了许久,没法继续教化眼前这块树桩。

    “少爷,你的玉狗 ”闻人椿追了上去,既是细心 ,也是怕霍钰将玉狗丢失赖在她身上。如今二房同四房只剩表面薄薄一层维系,她可不想成那炮仗,烧起两房的怒火。

    霍钰没想这么深,他背着身大手一挥“送你了。”

    这算是无事献殷勤吧。

    接下来就要非奸即盗了

    霍钰不必回头都知她在想什么,懒懒散散地添了一句“安心收着,少爷我是爱屋及乌、再及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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