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椿接不上话了,她望着眼前寡淡的砖瓦墙,无工匠雕琢,无翠石点缀,自然而拙劣。前几日她是怎么瞎了眼,从这些凹凸不平中瞧出波澜不惊的静好之美的。

    “小椿。”霍钰的声音忽然沉下来,好像一支勇往直前的队伍突然偃旗息鼓,人群中有人唱起苍凉悲歌。

    他说“你知道我不能这样过完余生。”

    他说“只有你能帮我。”

    短短两句话编成一段紧箍咒,扎得闻人椿分分秒秒都头痛。连苏稚烘了两只丑八怪的红薯,都不能将她哄笑。

    “像个怨妇”苏稚不顾热气,一边喊“烫”一边火急火燎将红薯褪去外壳,还不忘刺闻人椿一声。

    闻人椿将她当成半个主子看待,很少刻薄还嘴,继续埋头洗碗。

    “怎么这碗又少了好几只”苏稚有时也是心细的,何况霍钰近日砸碗砸得确实有些多了。她噘了噘嘴,念叨起来,“白吃白喝白住,怎么还有脾气了便是貌比潘安也不能有失体统吧”她嘴里还咬着软乎乎的红薯,很多字都漏气。

    闻人椿以为她有失偏颇,驳道“他家中横遭劫难,一时接受不能。待日后想明白了,他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哼,总是护着他你是不是喜欢他啊”苏稚猛地偏过头,声音之大毫无遮拦。

    闻人椿一时半会躲不开,只能由着脸上发烫、泛红、见不得人。

    “咦”苏稚发出了一声怪叫,而后胸有成竹地做出总结,“你肯定喜欢他。”

    “我只是面薄”闻人椿总算扯出一个理由。

    苏稚摇头如鼓槌,坚定万分“你别诳我。我虽自小长在系岛,可也是拜过一位宋人师父的。你们宋人女子心生爱慕时就是这个调调”她如同抓住了闻人椿的尾巴,一副胜者得意的样子。

    这是什么不务正业的师傅啊,闻人椿扶额,脑袋里继续想着其它理由。

    “有人能爱慕,其实也不错。”苏稚不知中了什么邪,又变了口吻往闻人椿肩上安慰地拍了拍。虽说她看不得宋人男女躲躲藏藏的那一套,但也不得不承认,隔山罩雾别有一番含蓄风味。好似柳絮擦过鼻尖,鹅毛拂过掌心,痒痒的,挠又挠不到位置,凭空就能生出好久的念想,想扯都扯不断。

    比那勇莽无遮拦浪漫千万重。

    “苏稚,你既有过宋人师父,应当知道宋人有尊卑阶级吧。”那厢,闻人椿终于从方才的旖旎惭愧中挣脱了出来,正色道。

    “唔,你不是说”

    “实则我是他府上的女使。签了死契的,到死才能获自由。”因此她必须帮他,别无选择。

    苏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就说“可这儿是系岛啊,你们宋人的条条框框算哪门子狗屁何况你做他女使,不就是要伺候他一辈子吗,那你做了他夫人,不也是一样伺候他。统共是个名头,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夫人闻人椿想都不敢想。

    他们之间绝无可能吧,也绝不该有可能。

    她知道苏稚懂不了,便抿着嘴没再说什么。

    说白了,其实她自己也不懂。她总将自己看得这样低,动不动画地为牢,究竟是前尘世事所逼,还是自我个性所致。眼下已离明州千万里,怎么那些阶级尊卑却还死死缠在她心里。

    “你就是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苏稚又凑了过来,红果子般的一张圆脸晃得不停。

    闻人椿愤然抬手,将她的脸直直地推了回去。

    苏稚被她捂得一脸脏水,当即哇哇大叫着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好不容易用清水洗完脸,她也不走,又绕了回来,指着闻人椿道“死鸭子嘴硬”

    可真是无聊透顶的小女孩。闻人椿莫名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成天在一些芝麻大小的杂事中乐此不疲地打转。

    早知今日,她应珍惜。

    “不说话了吧,你肯定早就情根深种了”

    “苏稚,我说了不是就不是。你不要胡说”闻人椿终于忍不住了,瞪着眼,绷着颧骨,撑起一副骇人面孔。

    奈何苏稚叉着腰,理也不理“我可不怕你。”

    “好”闻人椿灵光一闪,“那我就去找桑武士,说你对他情根深种,奈何面皮薄抹不开面子,要他再加把劲”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闻人椿,你胆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和你男人都扔出去”苏稚一光火,便动手动脚,闻人椿习以为常,两个小女孩立马扭作一团,闹得整个院子闹哄哄,又透出一股轻松自在的喜庆。

    时值初冬,梅花都被她们催开了好几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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