哩“

    李土根激动异常,唾沫横飞,“离三兄弟,额们不是外人,同村同脉的兄弟,你给额一实话,到底传的是真是假”

    离三擦了擦脸上李土根喷的唾沫星子,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短寸,“那里面有一家真的店,我只是去剪了个头发。”

    说着,他啧啧地推荐说“瞧,剪的是还不错吧,像个样子。你们呐,今后嫌头上毛糙糙不想洗,趁早也去那剪了。”

    “嗨,都啥时候了,就先别聊剪头了,说说这乱子怎么平吧”李土根眼瞅着一脸平静的离三,急得双手在腿上不停地搓,牙同时磨来磨去,咯咯作响。

    “平”离三不急不慌,显然不把非议当一回事,从容一笑。

    娘咧,兄弟是真仙啊,这当口还姜太公钓鱼,沉得住气。李土根咋舌之余,琢磨道”是啊,得平啊兄弟你不晓得,这事可关乎着额们陕西男人的脸,绝不能由着工地上乱传这事,那不等于耐人扇额们的耳光嘛不成,一定得平,而且,额想这里头,不光光是吴能那蔫坏的二痞子,八成跟梁二柱子那帮人伙穿一条裤子,给兄弟你下套哩”

    这时,李仲牛匆匆跑来,嘴上嚷嚷“图昆,图昆,探清楚了,探清楚了“

    “咋,是不是狗、日的梁二柱子搞的名堂”李土根鼻里呼着怒气。

    李仲牛喘着粗气,“对,是他,就是他这个撒万货不是好人,他现在正逢人说李三的坏呢“

    李土根阴沉着脸,冷声冷气道“好啊,还真真让额给想中了。娘的,梁二柱子心精啊,叫吴能骗兄弟你到巷子里,然后坏蔫嚼舌头造你的谣,贼他娘,太欺负人嘞”

    “图昆,这事不能算了。你说,咋办,额们咋拾掇他们“李仲牛同样怒气冲冲,一副荣辱与共的样子。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抵今时今日的秦川人,同秦风里说着的老秦人,骨子里的性格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同根同脉,同仇敌忾。

    李土根“嗖”的一声当即站直,“天老子的,有离三兄弟压茬方言压阵,还咋拾掇,就干他娘的,让见识见识陕北人的厉害”

    “慢着,土子”离三慢慢地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咋咧,离三兄弟,你是想到啥更好的主意整治他们”李土根眨着眼,“给额们说说,这里就属你最有脑瓜最有能耐。”

    离三拍了拍李土根的肩,“我没有什么主意,有也只有一条,就是让它传下去。”

    “啥让它传”李土根怔怔地看着离三,见他身处在笑话中心却居然一点儿不羞不恼,皱着眉毛不解。

    “土子,这件事别放心上,更不要做什么。做了,反而容易出乱子。”

    离三双手叉腰,淡然道“就以不变应万变,由他去吧。”

    “由他去咋能由他去呢,离三兄弟这不成,这万万不成,这事额跟他梁二柱子么完”

    李土根生气归生气,但脑子没有给火气蒸热糊了,他明白离三的意思,事情是不能闹大了,闹大了万一收不了场,吃亏的还是自己。只是,他们有理,他们有理谁怕谁啊

    “离三兄弟,要不这样,你就甭出面,让额来。额呆会儿就把村里人聚齐嘞,今晚就旧账新账一块算,跟他们好好掰扯掰扯。不然,这帮牛牛娃非扎势方言嚣张不可,明儿得骑到额们头上哈把丝拉屎,那可羞先人嘞”

    李土根拍了拍自己的脸面,“额丢不起这人”他当即反身,瞧架势是准备立马行动。

    “土子”离三叫住李土根,轻笑问“工地里的人知道离三这名字吗”

    李土根一怔,下意识回答“没吧,除了李家村出来的,估摸着就师傅叫得出。看吴能、梁二柱子在工地里传的,不都传李三嘛”

    “那就对头喽。”离三往前一走,人挡着他说,“土子,就按我说的,先别急着算账,等过一段时间。”

    “嘶,兄弟,这为啥,你刚就说以不变应万变,这倒究方言到底究竟是为啥,你把额弄糊涂了。”

    “土子,还记不记得李寡妇”

    “李寡妇李寡妇是谁”李土根被问得稀里糊涂,一时半刻想不起她是谁。

    “你自己好好想想,但总之啊,都不要乱动,动就容易生乱,那你就不是帮,而是祸害了。”

    离三再三又叮嘱了一句,转身便走,留给李土根、马开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哎呀,休息的差不多了,我该上工了。”

    捉摸不透的李仲牛没有定计,回过头看李土根,“土根,那额们咋办,到底办还是不办啊”

    “咋办,凉拌呗”

    李土根没好气地头一拐,望着离三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跺脚,啪的一声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垂头嘀咕“呵,额可成剃头担子一头热哩但也怪嘞,离三兄弟好像变了,不像是李家村那会儿”

    “可不是,要真搁村里,就算给梁二柱子十几个狗胆,也不敢冲了李三的太岁,不嫌活腻歪”李仲牛附和着。

    “嘿,怪玄乎的,李寡妇,这是啥人啊”李土根挠了挠脑壳,“牛娃,李寡妇你认识吗”

    “不知道啊,谁啊”李仲牛一样稀里糊涂。

    李土根暗暗地想嗯,这保准是离三兄弟出的招。

    “哎,离兄弟,李寡妇是谁啊她咋地能治他们”李土根越想越觉得,越觉得越心痒痒,他急匆匆往前跑。

    马开合缓缓地站起来,从刚才,到现在,他只听只看不说话,一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倾听他的一言一句。但陷入这样无端的诋毁讥笑,像李仲牛、李土根这类的匹夫早已暴起,恨不得流血五步。然而,他却不急躁奋起,不畏缩逃避,而是从容不惊,不理且看它。

    这份气度,这份脸皮,更深了解的马开合,打心底生出无比的赞赏

    强者,嘲讽耻笑是他一路的伴奏。

    说“苟富贵,勿相忘”的陈胜,黔首耕田被笑;

    说“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的刘邦,屡战屡败被笑;

    说“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刘秀,骑牛上阵被笑;

    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曹操,宦家阉后被笑;

    说“肃清万里,总齐八荒”的司马懿,妇装中风被笑;

    等等连王侯皇帝,都逃不脱在不入流时受人讥笑,何况一个农民工呢

    那又如何万里的长风鹏正举,九皋的鹤鸣声闻天。

    一些鼠目寸光,再蹦也只在树枝间来回的燕雀斥yan而已。他们的声音,就算能穿得过树叶,也穿不过树林,就算穿得过树林,也穿不透鸿鹄大鹏所飞的高空。

    到头来,他们一时的笑,仅仅苍蝇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聒噪罢了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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