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这两个月大献殷勤,她还以为是改了性子,洗心革面了。

    一阵嘲讽出口,见柳淮安笑意不减,不知道是无知还是在装傻。

    于是柳雪浦便将簪子直接推还给了她,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不会收你的东西。”

    “为什么”

    前者一听被拒,果然收起了笑脸,面上十分困惑,“难道师姐不喜欢我”

    不应该啊。

    和我想的怎么不一样。

    她问的如此直白,柳雪浦倒反被吓了一跳。

    顿了片刻,她轻声沉道,“我以为这是一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明事。”

    她的喜好,向来不是很明显吗。

    会令人引起误会,这才是怪事。

    柳淮安忍不住扶着下巴皱眉,心里忽然犯难。

    完了,计划砸了,师姐居然不喜欢她。

    千算百算,谁能料到这个神圣而又伟大的计划,居然夭折在了第一步。

    虽然之前她就有“惹人烦”的自知之明,可被顾西左那日一顿“大道理”灌输,以及跟京中那群公子哥混了那么久,对于俘获姑娘芳心这一套,也就多了些莫名的自信。

    没想到还是砸了。

    她也没有个备用计划。

    现下是拿了簪子退身,还是不折不挠地破罐破摔呢。

    她还正思索着,柳雪浦见她迟迟不肯收回簪子,以为她贼心仍未死,于是便想同她仔细说个清楚,让她知难而退。

    “你同我本就无任何可能,且不说我早被圣上指了封,是未来的皇后,只说你我二人之间,也是天差地别,大相径庭。”

    她冷着一张俊俏的面孔,声调平缓没有起伏,一五一十就事论事地与柳淮安分析道“我出身名门闺秀,知书达理,长你三岁。你整日嬉皮笑脸,不知轻重一稚子,无背景家世,样貌身材也不突出,如何配我”

    怕她听不明白,末了她又补了一句

    “说的直白粗俗一些,你想娶我,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淮安凝眉听的认真,前面那些话说的还是十分客观,似乎有些道理,可听到这最后一句,她就有些不能苟同了。

    “不不至于吧。”她拉着自己的长袍,瞧了瞧自己的小身板,又跑到镜子面前,仔细照了照。

    五官俊秀,倜傥风流,尤其是她这双引以为傲的桃花眼,不知迷倒了多少小姑娘。

    “怎么能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措词了许久,思索了半晌,最终不甘地反驳了一句“我这样的,最起码也是一只好吧”

    相貌怎么就不突出了

    拍了拍脸,又扶了扶冠发,她对镜自言自语道“矮是矮了点,可我长得也不丑啊。”

    望着镜子里的脸,越看越迷惑,越看越怀疑。

    柳雪浦“”

    她拿起桌上的发簪,一把塞到柳淮安的手中,不由分说“我原念着你我师姐弟一场,自小一起长大,便对你温和些,竟不想让你会错了意。”

    她推着柳淮安,一路走到门前,冷声淡道,“从今日起,我这院子,若是无事,你还是少来些,避避嫌吧。”

    一阵逐客撵人,在她即将合门之际,柳淮安忽然伸手把住了门框,她不死心地高声追问“师姐,你还没有答我,我真的有那么丑吗”

    推了推门,毫无动静,力不如她。

    柳雪浦不耐烦地看着她,平了平气,答道“淮安,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觉得自己过于清秀了吗”

    “清秀”

    柳淮安正诧异,手腕松动,柳雪浦趁机“砰”的一声合上了门,不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

    门外的人似是还未明白,便扯着嗓子向内里高喊

    “师姐,清秀是什么意思啊”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清新秀气这不是个褒义词吗

    经历此事之后,柳淮安持续二十多年的自我认知,开始产生了松动。

    她暗自折磨着,莫非是她审美同旁人有异

    有可能她觉得自己面相不错,但实则像她这样的白面桃花眼的年少,在外人看来,是巨丑无比,并不招人喜欢

    实在思索不出什么头绪来,后来她便去问顾西左,

    “师姐说我样貌清秀,配不上她,”她侧着头,认真问道,“可清秀是个什么意思”

    提着两坛女儿红,两人又坐到上林苑的房檐上,探讨起了人生哲学。

    只不过这一次,柳淮安心底沉闷,滴酒未沾,那两坛子酒,全都进了顾西左一个人的肚子。

    独灌两坛,酒劲一起,猛烈无比。

    柳淮安问话的时候,他早就喝的昏昏沉沉,吐字咬舌,分不清一二了。

    但他依然强撑着腿脚,站起身来,盯这柳淮安的脸看了许久。

    答道“清清秀清秀嗝清秀就是是”

    柳淮安一脸真诚的望着他,连声催促道“是什么你快说啊。”

    “这这不是很简单吗”他伸手掐着柳淮安脸上的肉,左右晃了晃。

    “所谓清秀”甩了甩脑袋,顾西左想迫使自己清醒一些,“就是说你你长得像个娘娘腔,不是个”

    “啊”

    “砰”

    他话还未说完,脚下站立不稳,一下踩了空,紧接着一声惨叫,直接从房檐上滚落,不慎掉了下去。

    惊响过后,顾西左砸了个四脚朝天,半天听不见动静。

    月色明亮,柳淮安借着微弱的光,从房檐上探出头,她揉着自己被顾西左扯痛的面颊,努力瞧了瞧,隐约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形。

    她压着嗓音,低声喊道“不是个什么”

    话还没说完呢。

    地上的人醉的不省人事,摔了下去之后,不过扑腾了两下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柳淮安耳尖,在顾西左失去意识前,听到他呓语了两个字出口

    “男人。”

    男人

    她趴在房檐上一愣,将话前后结合在一起,微微皱眉,面色逐渐阴沉。

    过了半晌,

    骂道“你才不是个男人呢。”

    喝了点酒,脚连站也站不稳。

    还敢说我

    她非常气愤顾西左的说的话,于是把他晾在屋外的地上晒了一夜的月亮。

    自己一个人回去,对镜自照,看了半宿,眉头蹙的更深了。

    不得不承认,顾西左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南赵男子,自古以身材高大,面色坚毅,骨骼宽大为美。

    再瞧瞧自己,矮了顾西左一整个头不说,这脸长得,小巧圆滑,没棱没角,也太不“坚毅”了。

    这难道就是师姐拒绝我的理由

    因为我长得像个娘娘腔

    她死也想不到,她自小摸鱼爬树,追鸡打狗,言行举止洒脱豪迈,自认为乃南赵第一猛男,不料长大后,竟是个白脸娘娘腔。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柳淮安都在自我质疑,对自己“猛男”一身份,产生了动摇。

    再同圈子里那几个公子称兄道弟,已经完全没了从前那般的潇洒自信。

    另一边,

    她求爱不成,被柳大小姐从行云阁撵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赵怀瑾很快也知晓此事。

    原本他听罢,也就听罢了,只当是一场孩子之间的闹剧,并未放在心上。

    可他见柳淮安每日来往于都正司和王府之间,心事重重,情绪十分低迷,便也关怀问了一句。

    “你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莫非是真的在为你那个师姐伤怀”

    他还未曾见过淮安为一件事,低沉超过三天的。

    眼下一个月过去了,她的一举一动始终恹恹不喜,这就不得不令人注意了。

    “唉”

    一提起这件事柳淮安便开始不住地叹气。

    她瞧了瞧赵怀瑾那张坚毅俊朗的脸,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长得真的有够不尽人意”

    赵怀瑾“”

    他正批文,听到问话,心跳忽然顿了一拍,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索性搁笔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赵怀瑾仔细瞧了瞧她那张闷闷不乐的脸“何以这样问”

    柳淮安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师姐说我是癞。”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没那么严重吧”

    “我虽然没什么家世,没什么修养,没什么特长,身材与样貌也皆平平无奇,武功又”话说到一半,面色一沉,她顿住了声。

    “好吧,我就是个癞。”

    忽然认命改口。

    平日里不说还不知道,如今仔细一说,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是一无是处。

    赵怀瑾静静听罢,大致明白了些。

    可他所有的关注点,全在另外一件事上。

    “你是因她说了你的样貌而伤心还是瞧不上你而伤心”

    顿了顿声,他很难相信地问道,“你是真的喜欢她”

    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柳淮安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困惑的表情。

    “我看起来很伤心吗”

    她只是单纯地受到了打击,情绪不太高涨啊。

    跟伤心哪儿挂的上关系

    然而,赵怀瑾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这一个月不笑不闹,吃睡想必也不安稳,我瞧着瘦了许多。”顿声抬眼,他盯着柳淮安的眼睛,郑重其事道,

    “最重要的,是你一次酒也没喝过。”

    她从不喝闷酒,他是知道的。

    能让她一个月滴酒不沾,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这不说是真情实意,很难令人信服。

    “我都一个月没喝酒了”

    柳淮安瞪着眼睛,明显比他还要震惊。

    赵怀瑾“”

    她不敢相信地掐指算了算日子,发现还真有一个月了。

    居然真的有一个月了。

    苦相上脸,几乎快哭了出来,她哀嚎道,“我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

    本只是想吃个天鹅肉,都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这次没娶到手呢。

    怪不得顾西左唯恐避之不及。

    真要是娶到了,只怕得要了她半条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怀瑾微微眯眼,不太愿意猜测,她真的喜欢女人了

    一阵唉声叹气,欲哭无泪过后,柳淮安悔恨万千说起这段时间的遭遇。

    “唉,我不喝酒,次要原因是因为我受到了打击。”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支碧玉簪子,愤恨地拍在了桌上“主要原因,是因为我把钱都拿去买簪子了,压根没钱喝酒”

    “师兄,你知道我有多穷吗”

    “我用全部家当买了这个东西,结果没有送出去,那首饰店的老板也不肯给我退,我整日揣着一恨女人戴的簪子毫无用处,别说伤心了。”

    “你让我现在哭,我都哭的出来。”

    她这一个月,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无分文。”

    赵怀瑾“”

    似是情理之中,又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如此说来,你并非是真心喜欢你的师姐。”

    “怎么不真心”柳淮安扯着嗓子反驳道,“我都舍得为她花这么多钱,我还不够真心吗”

    “她居然还说我长得清秀,是个癞。”

    欺人太甚。

    你可以拒绝我的爱情,但是你不能否认我的样貌。

    更不能,说我是个癞。

    就算是,怎么说也是一只好。

    她独自仰天长啸,悲愤哀嚎。

    赵怀瑾拿起桌上的簪子仔细瞧了两眼,着实没有猜想到还有这一层。

    只要不是性向混乱就好。

    “几两银子”他淡淡问了一声。

    柳淮安正干嚎着,闻声先是一愣,没听明白,随后看到师兄拿着簪子,读懂了意思。

    赵怀瑾疼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顷刻间变了模样。

    她笑答道“十两。”

    对她来说,那确实不少。

    倒也舍得。

    赵怀瑾将簪子小心收好,然后喊纪川取来了二十两纹银。

    “簪子我收下了。”

    柳淮安拿起钱袋子,在手上亲昵地反复,嘿嘿笑了一声“居然还能峰回路转。”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不假。

    赚了赚了。

    得了银子,她瞬间又恢复了活力,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赵怀瑾见她开心了起来,便起身回到坐上继续批文。

    柳淮安瞧他似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随口猜测“师兄,你说我不是真心喜欢师姐。”

    “莫非是你真心喜欢她”

    赵怀瑾提笔蘸墨,头抬也没抬

    “胡说。”

    纸张翻页,他开始书文,“我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谈何喜欢。”

    “又谈何真心。”

    她本是闲话,随口一说,瞧赵怀瑾答得认真,柳淮安一脸不信地凑了上去

    “可是我师姐长得真的很美。”

    “冰肌玉骨,倾国倾城。”

    “是吗。”

    坐上的人专心批文,答话云淡风轻,完全没有任何兴致。

    柳淮安哼哼了两句,拆穿他道,“方才你一直问我是否喜欢她,分明是在意。”

    她一脸神秘地笑了笑,“喜欢就喜欢罢,跟我还遮掩这些作甚。”

    师兄弟之间,应该坦诚相待。

    更不要说,她眼下已经被拒绝出局,丧失“情敌”资格,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赵怀瑾微微抬眼,瞧见她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垂眸回到书文上,沉声道,

    “我问你是否喜欢她。”

    “是因她有圣恩在身,是皇上亲指的下一位皇后。”

    顿笔蘸墨,他继续道,“她婚事早不由她的父母做主,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必然徒惹伤心。”

    柳淮安“”

    “皇后”

    她撑在桌前,整个人彻底楞住。

    什么皇后她怎么没听说过

    慢着

    仔细回想起来,师姐那日确实是说了她被指了封,是未来皇后这句话。

    可她被那句癞刺穿了耳朵,根本没往脑袋里记。

    竟然有这种事。

    “不然呢”

    赵怀瑾轻声响起,幽幽入耳,“你以为她为何如此年纪,却始终没有出阁。”

    柳淮安“”

    她哪儿想过这么多啊。

    她只想着若是娶了师姐,自己就“入赘”柳家了。

    “咳咳”握拳干咳了两嗓,她压了压声音,含糊其辞,“我把这桩事给忘了。”

    赵怀瑾自然深知她的性子,恐怕不是忘了,而且从来没有记得过吧。

    她向来只记自己想记的事情。

    看着师兄专心批文的模样,柳淮安站在原地独自尴尬了许久。

    过了半晌。

    “诶”她又忽然提声,“既是未来皇后,那不还是要嫁给你”

    那个时候,皇帝虽未立太子,又给两个儿子各自封了王,但怀玉久病卧床,身体始终不见大好,赵怀瑾继位的事,已经成了朝野百官不宣于口的默认。

    她的师姐既是未来皇后,那必然是要嫁给师兄的。

    “说来说去,你到底还是担心我挖了你的墙角。”

    她一副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甚至举一反三,开始顺话推测道,“难怪这么些年,你和怀玉一把年纪,却都不娶妃纳妾。”

    “原来都等着我师姐呢。”

    平日里看他们两个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内里居然还藏着这一层。

    不过师姐也够抢手的,让三个男人为她“肝肠寸断”,果然是有孤傲不群的资本。

    赵怀瑾听她自顾自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声音。

    最终什么都没解释。

    他心中暗道。

    无妨,姑且让她误会着,也不急在这一时。

    再等一等。

    然而,他没想到,他这一等,便等到了永远。

    从那个时候起,柳淮安心里就种下了“师兄倾慕师姐”的种子。

    如今重生而回,她又到了二十有二的这个年纪,听到怀玉要娶她师姐,自然忍不住要替师兄伤怀一把。

    可情绪还没起来,又听怀玉打趣起她,误打误撞,击中了她年幼无知的往事。

    她生怕自己当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桩丑事被当场戳穿。

    怀玉误不误会不打紧,主要是让人知道了她曾觊觎国母。

    那这张脸可就丢大了。

    她遮掩搪塞了几句,被怀玉问的虚心冷气,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赵怀瑾忽然出声,

    “夜深了,我们也该回了。”

    无形中替她解了围。

    她连忙附和道“没错没错,该回府了。”

    “我师父还在家里等着打我。”

    怀玉从缝隙处瞧了一眼窗外

    “几时了”他问宋迟。

    宋迟躬着身子“回皇上的话,戌时四刻。”

    确实很晚了。

    “回吧。”

    怀玉从榻上起身,轻声道,

    “我也该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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