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扯住戚余臣的衣领,他作出一副极为好奇的模样,“还这么臭,这么脏,像住在垃圾堆里一样吗戚余臣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真的是个怪胎,让人看着就反胃啊”

    在对方堪称歹毒的注视下,戚余臣苍白的唇瓣一掀,依然是那两个字“六块。”

    这使他看上去有些高高在上。

    陈谈脸色愈发狰狞,抓着衣料的五指攥得紧紧,仿佛就要控制不住打人的冲动,像当初那样。

    但下一秒又全然松开。

    他们长大了。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会一成不变,戚余臣是其中之一,陈谈不是。

    “钱,你就缺钱,有钱什么都好说,是吧”

    他面容扭曲,笑不像笑,抬起腿,一脚踹向身边货架。

    铁做的货架摩擦地面,发出“吱”一声刺耳的声响,摆放整齐的食物纷纷掉落。

    “这要赔多少,你报个数。”

    以大拇指、食指捏着烟,陈谈推翻下一个、下下个、乃至下下下个货架。

    货架轰然倒下,东西稀里哗啦落地。他犹不满足,踢倒嘶嘶作响的台式空调,横扫一排玻璃酒瓶,东扔一个,问“这多少”

    西甩一个,又问“多少钱,你尽管说啊,这时候可别客气,我给得起。”

    就这样,一家便利店沦为废墟。

    戚余臣从头到尾不说话,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存在,只想得起把小猫藏进抽屉,藏严实。

    因为她很脆弱。

    经不起伤害。

    “戚余臣”

    有什么能比一个男人不把另一个男人放在眼里更让人暴怒的事

    况且这个男人邋遢,阴暗,贫穷,肮脏,活像潮湿墙面里长出的一片霉菌。凭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陈谈再次被激怒,怒不可遏,大步走上前,想也不想地,将燃烧着的烟头准准地摁在戚余臣的手背上。

    这种事不是头一回做。

    但回回都给他新鲜的刺激感,无比伦比的快乐,即便隔上经年之久,依旧如此。

    没错。

    没错。

    就是这样。

    什么烟酒,什么女人。

    什么花钱找乐子,醉生梦死赛车飞机,他真是迷了眼,这世界上难道有什么能比阶层,比践踏更有意思的事情么

    没有的。

    难道有什么比践踏一个曾经在你之上的人更值得激动,值得战栗,值得沉迷癫狂的事情么

    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啊。

    想通个中关系,陈谈忽而转怒为喜,忍不住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看看这个可悲的怪胎。

    看看这张废物的脸。

    可都是他的杰作。

    “戚余臣。”

    陈谈松了手,扔了烟,一手抵着唇,像是努力压制止不住的笑意。

    一手流着血,握着碎玻璃瓶,慢慢地抬起。

    从哪里下手好呢

    一盘美味佳肴,该从哪里下手最有快感

    他慢慢地调整方向,缓慢地对准戚余臣的一只眼睛,自喉咙深处发出笑声“诶,戚余臣,你说,我这一下下去,该赔多少你值多少你该不会又像高中那样,逃跑吧”

    获得新碎片,成功组合线索。

    被关在狭小的抽屉里,姜意眠什么都看不到,光听见系统提示您已拥有新事件,校暴辍学。

    终究没来得及动手。

    便利店的骚乱受到不少围观,惊动酒吧保安,未免闹事牵连到酒吧,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派出所很快派人过来,将五个当事人一并拉回去问话。

    陈谈没大所谓。

    谁让这世上钱能毁掉不少关系,更能建立许多关系。

    他是独生儿子,一进派出所,他爸收到消息,一个电话的事儿,派出所所长连事情经过都不必再问,客客气气就将上缴的东西尽数归还,请他慢走。

    而戚余臣那怪胎,仍像潮湿的木头一样坐着,刀枪不入,油盐不食。

    派出所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发了火,已经开始怀疑他有神经病,不自闭,就分裂,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用不着跟他计较。”连所长也无奈摇头“你看这打扮,不男不女,不管是不是同性恋,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哈。什么叫阶层。

    这就叫阶层,明白吗人、的、价、值、与、尊、严,一个钱权的阶层社会。

    陈谈撇了撇嘴,对着玻璃门,不紧不慢地打理好乱掉的发型,正一正领子。临走不忘回头望一眼,嘴角噙着一抹险恶的笑“今天周六,校花,以后每个周六我都去那找你玩,可别怂啊。”

    说罢,他出门去,擦肩而过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是便利店老板。

    戚余臣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乱子是在便利店里闹的,老板又是交监控录像,又是到处交钱、说好话,咬咬牙,硬把戚余臣给保了出来。

    当然也仅限保出来。

    陈谈说的话他听着了,真要周周来,他这店还要不要了生意做不做了

    不想招惹这尊大佛,自然得舍弃戚余臣的。

    “人是你惹来的,我没让你赔钱都算良心的,还花这么大力气捞你出来,这可都是恩情。” 丝毫不提及陈谈眼都不眨甩的那一大笔赔偿金,老板理直气壮,摸了五百块钱,瞧着派出所说“这还没到半个月,你自己不争气,白白把工资送到他们兜里。这五百本来年底要发,就当拜个早点,收着吧。”

    戚余臣是一个不会拒绝、不会反抗的怪人。

    他沉默收下,看着老板叹气,拍两下他的肩,颇有让他好自为之的意思,而后走掉。

    人们总是一个个走掉。

    如果要走为什么还要来

    他不理解。

    他永远都想不明白。

    冬天的雨断断续续地下,像一根根针,被路灯光照得很锋利。

    戚余臣默默站着。

    被雨打湿,身上,心脏,他生来就有的那种的气味愈发浓郁,连骨头都是潮湿的,像泥土里烂掉的尸体。

    他本该在此刻崩坏。

    然而底下一声轻轻软软的猫叫声,他低下头,又一次看见那只小猫。

    “又是你啊”

    他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语气疲惫至极“回家去吧。”

    她一动不动。

    也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一双澄澈漂亮的猫眼里,似乎什么都看得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懵懂。

    她没有家。

    他看得出来,原来她也没有家,无家可归。

    戚余臣双手捧起小小一团的她,放在卫衣帽子里,深一步浅一步,拖着沉重的身躯,走进派出所旁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

    姜意眠不太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买了很多东西。

    七八个陶瓷碗,左手是没有颜色花样的六块钱,右手是印着卡通涂鸦的九块钱,他偏头问“你喜欢哪个”

    姜意眠觉得他状态不太好,他的住处也不太好,或许是在失业后的放纵

    她试着朝更活泼有朝气一点的碗喵喵叫。

    “好,买这个。”

    戚余臣买下卡通碗。

    接着是牛奶、面包、一包香肠、一袋饺子。

    意外发现超市里有猫粮,卖得不贵事实上质量也糟糕戚余臣不了解这个,没有犹豫多久,买下最贵的一大袋,以及一盒罐头,两样加起来要两百出头。

    所有东西合起来要三百块钱,一下花去五百块的大半。

    他提着这一大袋,走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投下他孤零零的影子,肩上一只小猫。

    走了很久很久。

    有种长途跋涉耗尽力气,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感觉。

    戚余臣回到租房,烧水,温牛奶。

    一个碗灌满乳白的牛奶;

    两个倒满热水,他吹凉了才放下,放在小猫够得着的地方。

    香肠并排放好。

    没有锅,饺子也用热水壶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蒸,蒸好了,撕碎了,细细装上又一碗。

    “吃吧。”

    留下这句话,温柔地抹了抹小猫脑袋,他走了神,半晌之后走进浴室。

    但并没有带换洗的衣服。

    里面也没有洗澡的声音。

    姜意眠花了近二十分钟才意识到不对劲,用脆嫩的指甲生生扒开推门,一眼望见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被水覆满。

    戚余臣把自己完全地沉在发黄的浴缸里,只有指尖虚虚搭在边沿,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抬起一些头,的头发贴在脸庞,发现原来是猫在咬他。

    “不可以咬人。”

    口上说着不可以,手却没有扯出来。

    他随便她咬着,目光淡淡的,漫无边际地在天花板上转了一圈,对她说了一句“要好好吃饭才能长成大猫啊。”

    之后便默然沉进水中,再也没有动过。

    直到这时候姜意眠才回过味来。原来那么多东西都是给猫买的。

    而他自己。

    早就想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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