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止闻声而来的保安打包丢出去,恐怕还将引起别的骚乱。

    做猫不容易。

    做一只潜进医院的猫更不容易。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走楼梯,不,爬楼梯这嘴实在。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假如这时候有人在对应的楼梯道走动,准准能瞧见一团小不点猫。

    猫就那么大个,不蹦也不跳,反而老神在在地,先把两条前肢搭在台阶上。

    后肢用力一撑,身体摇摇晃晃送上去一层。

    然后休息几秒,蓄力进行下一次。

    周而复始。

    姜意眠这楼梯爬得慢却稳,一步一步稳打稳扎上到五楼,隐约捕捉到人声,立刻跳进推车底层,前肢压住耳朵,尾巴往里缩,整个猫卷成一团白绒绒,努力伪装成某个医学用品。

    “谢了啊,下次我帮你值班”

    护士一边回头对同事比心,一边走近。

    她没有细看,推着车走向505病房。

    恰好是戚余臣的病房。

    砰砰敲门,护士推门进去,发现病人已然醒来。

    戚余臣也算这栋楼的常客,隔个两月大半年的,必来一回。

    住院期间不是大大小小的手术,就是打针验血做检查、调理身体,在准备下一次手术的路上。

    怪可怜的。

    关键他年纪小,长得白白嫩嫩嫩,性格也安静,在一干熊孩子里,不知道有多省心,简直算得上天使。

    因此,护士对他比旁人多上几分耐心,笑吟吟道“我们换个药水,不疼的,不用害怕啊。”

    望着窗外发呆的戚余臣转过头,点了点脑袋。

    滴答、滴答。

    输液管里残留的药水不快不慢地滴下,护士着手更换药水瓶。

    房间里静悄悄的,姜意眠悄声抬起头,从绵软的长毛里探出一小半的圆眼睛,冷不防撞进小戚余臣的视线。

    九岁的他远没有成年后那样消瘦,脸颊有些肉肉的,眉梢眼角生得清浅、秀致,一看就很乖。

    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又清醒。

    对比同岁的孩子们,情绪淡淡的,好像有些过分的早熟。

    小猫看小孩。

    小孩看小猫。

    谁都没有出声,看得久了,姜意眠不自觉眨了眨眼睛。

    小戚余臣跟着眨了眨。

    她又眨一下。

    他一声不吭,温吞吞地盖下一片稠密的眼睫,抬起来,也眨一下。

    “”

    这是什么小孩子之间流行的游戏吗

    两人稀里糊涂、你来我往地眨眼数十次,护士终于换完药水瓶,“好了,这个输液速度不会太快吧手会不会疼”

    戚余臣摇摇头,有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原来他的声音这时就已经坏了,粗哑难听。

    “没关系,不客气。”可怜的小孩,护士想起口袋里的糖,“来,送你一颗糖,”

    戚余臣又说一次谢谢,余光瞧见小猫像兔子一样跳出来,藏进床下阴影里。

    护士推着车离开。

    姜意眠等上几秒,才脑袋、尖尖耳朵、棉花般的身躯,以及蓬松的小尾巴,一一从床底露出来。

    小猫。

    好小的小猫。

    戚余臣想摸她,可是一道脚步声接近,猫一眨眼消失视线里。

    倒是关紧的窗户旁边,蓝色的窗帘动了动。

    “宸宸”

    按族谱,戚余臣这一辈中间字为余。

    原本老人家点的字是宸,名为戚余宸。

    可孩子生来伴有重病,一天天都是拼命抢回来的,无论余宸,余晨还是余辰,看着都不大吉利。故而戚妈妈多番打听,找一家庙礼佛上香,请了大师改了字,大名余臣,小名仍喊宸宸。

    “宸宸,怎么这么早就行了头会不会疼有没有哪里疼肚子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妈妈给你买。”

    在不久后的将来,注定要患上忧郁症的戚妈妈,有着一种停留在上世纪老照片里的古典婉约美,好比弱柳扶风,哭得哀哀戚戚、楚楚动人。

    “对不起,宸宸,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要你去少年宫,本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都怪我,怪我”

    戚余臣被紧紧抱着,女人眼眶下陷,滚烫的泪水里裹满浓烈的懊恼、后悔、痛苦、难过。

    他不太能感受到这些。

    像石头吸收不了水,他定定的,只会依照一种社会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平静地说“没有关系的,妈妈,我不痛,你不要哭。”

    戚妈妈仍一个劲儿忏悔。

    他就不厌其烦地安慰。

    在姜意眠看来,这两个人,像是两个物种,生活在两个迥然的世界里,中间隔着一层膜。

    一个没发现,没能力打破;

    一个发现了,无所谓打破;

    戚余臣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墙角窗帘,戚妈妈有所发觉,抹着眼泪问“你在看什么”

    这孩子老是喜欢发呆,喜欢一个人呆着什么也不做。

    她对自家儿子稍稍的孤僻习以为常,但不能接受病房里,居然,出现一只猫

    “这里怎么会有猫医生护士”

    一只白里泛灰的长毛猫,流浪猫。

    身上肯定有细菌,猫毛吸入体内也糟糕。

    牵扯到孩子,婉约大惊失色,眼泪掉得更凶,朝走进门的丈夫大喊“他爸,那里有猫,快,快让他们弄走”

    “用不着,我直接扔出去就行。”

    戚爸体格健壮,大踏步往前走。

    戚余臣拉一下妈妈的袖子,郑重其事“不要扔她,妈妈。”

    他妈一心沉浸在恐怖的细菌幻想之中,无力回应。

    他爸也不听他。

    他皱了皱眉,骤然起身,踩地,往那边跑。

    就像一只轻盈的鸟。

    往外面飞。

    输液架被床绊住,倒下一半。

    红色血液倒流进输液管,针头被拉力生生拉住。

    戚余臣那只布满淤青针孔的手背,很快滋出豆大的血珠。

    戚妈妈犹如看见一幅极为惊悚险恶的画面,登时双目失神,吓得原地宸宸、宸宸地尖叫。

    戚爸为此大怒“戚余臣,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到病床上,没看到你妈担心你吗”

    这时才赶到现场的护士们,一边惊讶着病人怎么下了床;一边既要安抚女人,又要合力拖拽住男人,免得他们情绪失控,不小心引起病人的情绪过激,那可是心脏病大忌。

    场面一时达到极度的混乱。

    戚余臣视若无睹,抿着唇跑到小猫身边,蹲下。

    “小猫。”他试着伸出双手“抱抱,小猫。”

    小猫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清澈的蓝色眼睛像湖水,浅浅倒映着他的脸,没躲。

    戚余臣总算摸到她了。

    也抱起她。

    好像一个半大小孩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小孩。

    他小心翼翼地,动作生疏,把她轻轻抱在臂弯里。

    低头,将耳朵贴在猫小小的、微微起伏的身体上。

    她很柔软。

    心脏在柔软的身体里,更柔软地一下、一下跳动。

    “一只小猫”

    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他抱着猫转过身。

    阳光下,护士们都能看见他卷起一截袖裤下摆的蓝白条病服,空荡包着瘦弱的身体。

    双脚光裸踩在地上,脸色苍白得,仿佛身体里所有的血都被抽光。

    就这样的一个小男孩,今年九岁,至少在医院里度过其中的三分之一。

    他从来没有哭过,有时候也笑一笑,反正不怎么爱说话。

    但还是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对着她们说“她是一只很健康的小猫,放她出去把。”

    “小猫不用像我一样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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