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臣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妈妈摇头制止。

    “今晚不是还要招待生意上的客人吗,宸宸”

    戚妈妈上前一步,青葱十指为他理了理衣领,笑着嘱咐,“早点回来,妈给你炖雪梨百合汤。”

    正事要紧。

    今天戚余臣头一回单独上酒桌、谈生意,戚爸粗略交代完一些事项,便与妻子携手,有说有笑地走回别墅。

    戚妈妈几度回头,对儿子抿唇微笑。

    戚余臣静静的没有笑。

    大门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关闭,八月,秋天来了。

    花朵渐渐枯萎,发黄的叶片被风卷落。

    他刚才想说什么呢

    他想,他可能什么都说不了。

    因为没有人真正想听。

    而且连他自己,都只是莫名执着于一个梦,相信自己深深依恋着某个小小的、温软又遥远的存在,却找不到她是谁。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一个普通女孩。

    算了。

    松怔地站了一会儿,戚余臣戴上头盔,赶往下个地点。

    道上有句玩笑话,一百桩谈成生意,八十桩离不开酒。由此可见,生意场上酒桌文化的广泛程度。

    今天毫不例外。

    对面个北方来的客户,体格健壮,嗓门洪亮有力。任凭酒水如水般一杯杯下肚,他们的脸色一点儿没变,在戚余臣明确声明不能饮酒、已经出示医嘱单之后,依旧不肯罢休的端起酒杯,千方百计的劝酒。

    “来一点,没事的”

    “当年我上医院,医生也说我的肠胃快烂了,不让我沾酒。你看我听不听照样喝,往死里喝,连我媳妇怀孩子那会儿,我都天天喝到半夜三更,这不好好活着嘛”

    “就是,别听医生放屁你不喝就是不给面子,这一点面子都不给,咱们以后怎么做生意怎么合作,是不”

    酒桌上来去总是这些话。

    为什么人们热衷劝酒

    为什么喜欢强迫别人做事

    戚余臣想不通,也克制着自己不要多想。

    有人曾经提点他,想要普普通通像大多数人那样活下去的话,必须禁止过度思考,禁止问为什么。

    他有好好照做。

    举起酒杯,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半真半假地说一些胡话。无论别人说什么只管跟着笑,只管看他们感叹抱怨世道不易,男人不易,家里婆娘真他妈好命,压根儿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天天在家好吃好喝,做点家务混混日子就成。哪像他们,在外面到处看脸色。

    戚余臣笑。

    笑得艳丽又糜烂,一张脸映在玻璃杯上,扩充扭曲,连自己一时都迷茫,这个空洞的躯壳是什么如果注定是怪物,难道伪装成人类会比怪物本身更幸福

    谁的幸福

    谁在幸福

    他走在迷雾里,举目四望没有一条生路。

    “不过瘾啊”

    酒局结束,酒精上头的客户们无比亢奋,精力旺盛,笑嘻嘻问戚余臣要不要去唱歌,再来一轮好尽情。

    戚余臣很给面子,答应了。

    打电话,订包厢。

    酒水一箱一箱往里送,一瓶一瓶往肚子里灌。

    再名贵的ktv不过那一套,灯光迷离,鬼哭狼嚎,沙发软得似水,让人一陷下去就快活得不知所以。

    “小戚啊。”客户们又想索求新的面子,嘿嘿笑着问“这店看着不错,不知道有没有那种服务啊”

    酒精会撕碎怪物的面具。

    戚余臣安安静静坐在角落,抬起的脸,一半拢着柔光,一半沉浸在黑暗之中。反应十分迟钝“什么”

    “害,就那个啊”

    “就那个,陪唱,小女孩,你懂的”

    “别装啦小戚,男人肯定都懂刚才进包厢的路上我都看到了,好几十个小姑娘,那脸蛋那身材,可正了咱们去叫几个来玩玩,没事儿,保准都不告诉你爸。”

    年近五十的男人们挤眉弄眼,比手划脚。

    戚余臣迟缓地眨眼,思绪仿佛冻坏的豆腐。

    “各位老板不好意思,我们家小戚总可能喝多了。他刚学着上手生意,平时从来不碰酒杯的。这不见了几位大老板太高兴了,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就超了酒量。老板不要见怪啊,不如我去喊女孩子们过来,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见自家小老板犯迷糊,懂事的助理上场解围。

    男人们笑着调侃几句,心思全放在女人身上。

    很快,一排排小姐人鱼贯而入,客户们自己挑了喜欢的,居然不忘戚余臣,特意给他喊个年轻娇俏的作陪。

    包厢里被浓郁的香水味充满,处处打情骂俏,

    女人的手像柔软的蛇一样爬上大腿。

    戚余臣骤然清醒过来,又好似彻底沉醉下去。

    他掀起眼,所见之景无不在剧烈的摇晃、边角无限拉伸,同漩涡般扭转混乱,圆形的灯,紫色暧昧的光,男人们狰狞的笑脸、作乱的手;女人空洞的眼睛,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切都糊成一团,丑陋散发着恶臭。

    “离我远点。”

    “抱歉,不要碰我。”

    “不要跟着我,请让我自己呆着,让我一个人”

    突然冲出包厢,跑到街边后巷。

    他张大嘴巴想要呕吐,然而那些肮脏,那些虚伪,仿佛迅速又彻底地融进身体里,流淌在血液里。他摆脱不掉它们该怎么办呢这样糟糕的他,连自己都厌恶。

    她会不会讨厌他

    可她又是谁,她在哪里,长成什么样。

    他究竟在找什么

    他在想什么,要什么,为什么而活着

    不要问潜意识大声地喊够了够了,不要问了,不要想

    他却忍不住想。

    想一些意义,人和人的关系,永远难以达成的理解。

    某些划定性别人群的标准;富有、贫穷、压在别人身上的、被人压在身下的,剥落的衣服,黯淡的亮片,花掉的妆容,霓虹灯,小费,还有干涸的眼泪。

    分明什么都想不清楚,偏偏无法停止地想。

    为什么那么多人感受不到其中的丑恶

    为什么只有他难以忍受。

    究竟他是怪物,还是其他人们怪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穷无尽的为什么,心脏猛然骤缩。

    疼

    分不清哪里疼,反正一阵阵的,近似冰冷的海水用力地冲刷身体。他好疼的,疼得四肢痉挛,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倒在肮脏灰暗的小巷子里,无人问津。

    他要死了。

    他知道的。

    像身负重伤的野兽那样,恍惚间,他闻到自己臭烘烘的血液味道。生命力从指尖一点一点流淌出去,乏力的眼皮抬起、落下,眼前忽然出现一团灰色的东西。

    好熟悉的感觉。

    好难过。

    也有那么些稀里糊涂的委屈,让心脏愈发抽疼。

    眼泪哗哗落下来,他竭力聚焦,才看清了。

    那是一只猫。

    一只灰扑扑的小猫,眼睛亮如星辰。

    啊

    原来他一直在找的就是她啊。

    终于找到了。

    终于。

    恍然大悟,戚余臣眉目弯弯,笑容浅淡却明媚,朝她伸出了手。

    在呼吸彻底停止之前,姜意眠听到他轻轻一声,餍足的叹息,“是小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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