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家,就坏在无心一句话上。一入监察院镇抚司的大牢,几不可能活着出来。一人掉头事小,怕只怕牵连阖家阖族。监察院惯爱小事大办,大事恶办的。

    罪孽之深重,罄竹难书。

    陆睿道“且先不说襄王举事,我原就在想着,倘若新君年纪再长些,会否可能裁撤监察院”

    陆正暗叹儿子还是年轻。他还未回答,陆睿的目光已经移到一旁“母亲”

    因陆夫人斟着茶,却在摇头。

    陆夫人道“有人以利刃杀人,你深厌之。可有一日,且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利刃落入了你手,你可舍得将之折断”

    陆睿沉默一息,道“是儿子天真了。”

    陆正欣慰道“现在知道自己天真,还好些,不要年纪长了,还天真。”

    陆睿受教,又道“今日里同窗们议论国事,我只静观,凡家里族里有人为官的,大多收敛着,不乱说话。出身贫寒些的同窗们,情绪便更激动些,颇有些过激之言。”

    陆正道“若有交好的,不妨提醒一二。若提醒了,还这样,便不要继续交好了。”

    陆睿颔首“已提醒了,明日再看。”

    正事说完了,才问陆夫人安“母亲今日可安好府中可好”

    陆夫人道“府中有我,无事。”又道“你媳妇不错,不慌乱,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陆睿眼中流露出笑意,嘴上却道“她比母亲差得远,母亲多教她。”

    陆正颇感兴趣,多问了两句,陆夫人、陆睿都与他说了说。

    陆正高兴道“她还看过舆图,想来是亲家那里的。看看,这武将家的姑娘也有武将家的好处,胆子很大嘛,遇事不慌。”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

    这是夫妻情趣了,陆睿当即便告退遁了。

    只陆睿去到温蕙院子里,都迈进正堂了,温蕙才匆匆从里间出来“你回来啦”

    昨天可是听见院子里动静就从正房里迎出来了。

    陆睿好奇道“在做什么”竟这样专心。

    温蕙出来迎得晚了,脸一红,道“在看母亲给的书,很好看,入神了。”

    陆睿失笑。

    洗手净面后用完饭,一起去了西次间里,陆睿问“母亲给了些什么书,看得哪本”

    “这本。”温蕙递过去,“是个前朝人的散记,记些日常里的事。他和妻子青梅竹马,后来结了亲,也夫妻相和,记录了许多琐琐碎碎的事。有一回,他想让妻子去别业里玩,便骗自己的母亲说是受了好友之邀,因是想结通家之好的,都带着妻子。他又写,那婆婆其实必定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儿子只是想带媳妇出去玩耍,却假作不知,便允了。一家子人都很好呢,跟咱家差不多。”

    她说得自然而然,毫不刻意,一看便是心对口,口对心,真心里觉得陆家很好。

    陆睿靠着引枕,便觉得浑身都放松。他瞄一眼便知“哦,这本。”

    “这位是前朝的曲词大家。他用字极其精妙,凡描述什么,常令人惊叹,如身临其境。”他说。

    “怪不得。”温蕙道,“我就说,明明记得都是每日里的琐碎小事,不知为何就栩栩如生,特别吸引人。”

    陆睿道“这本平生小记乃是他为了纪念亡妻,自笔记中专门整理出来的,俱都是他与妻子的日常小事。他与发妻乃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妻子亡故后,他未再续娶,一个人过了几年,也病逝了。”

    温蕙还没看到后头呢,才知道后面竟是这样。虽是几百年前就已经作古的古人,可还是为之感到难过。

    陆睿好笑“他们夫妻合葬,死了几百年了。便投胎,也投了不止一回了。”

    温蕙忽发奇想,问“陆嘉言,若我死了,你会不会再娶”

    陆睿敲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才新婚,便说什么死不死好吉利么”

    温蕙一想也是,忙呸呸呸三声去了晦气。她原不是这种会伤春悲秋的女子,问一句,便也过去了,并不痴缠。

    只陆睿回到栖梧山房,就寝前原想随便找本闲书翻一翻,不知道怎地,忽然心中一动。也不唤人,自己研了墨,仿着前人,也录下了今日之事

    温氏入门不足十日,已与母亲相得。

    读平生小记,竟发痴语,欲知若其先去,余将续弦乎

    实可笑,也可爱。盖女子多爱伤春悲秋之通性也。

    只为臆想之事徒悲切,实不若惜取眼前,一晌尽欢;又或何不畅想将来,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

    待日后,此些话,枕边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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