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

    泥泞的地,青色的竹竿,雪亮的刀,还有鲜血淋漓的动物内脏,她看到什么都会想起那场战争,想起她将那把刀捅进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肚腹里的感受。

    “我现在终于知道,阿兄为何不愿我从戎。”

    同心跟四娘上街去了,有支商队自兖州而至,其中的针线商人带来了许多新鲜样子,同心对此很感兴趣,一定要去看看。

    家里只剩下小郎带着阿草玩,以及阿兄。

    “战争总是会改变一个人。”阿兄如此说道。

    “阿兄是如何忘了那些事的”她这样问道,“我晚上一闭眼,便能见到那一日的情景。”

    “我忘不了,”他说,“我只是告诉我自己,不要被它改变太多,至少我最看重的那部分,不能被它改变。”

    “最看重的”

    “我之所以是我,不是别的什么人的那部分,”阿兄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家阿兄其实一直很不会说话,偶尔说得很含糊,偶尔说得很缥缈,经常说得不礼貌,于是总会将人噎得说不出话。

    但陆白听懂了他的意思,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我懂了,阿兄。”

    “那就好,”她家阿兄温和地说道,“还有件事想同你说,阿白。”

    “什么事”

    “我是个女人。”

    “阿兄”

    “我是个女人,”她家阿兄或者是阿姊,那样严肃而期待地,又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之前我是女扮男装,阿白,你懂吧”

    陆白被噎得长长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那些肮脏的,残酷的,血腥的画面一瞬间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击穿了,自脑海里驱散了。

    她过了很久之后才回了一句。

    “我不懂啊我怎么可能懂啊阿兄不阿姊”

    虽然说这个话的时候有点尴尬,但总归还是,还是说出来了。

    陆白的表情像是短暂地崩溃了,宕机了,捂着脸不知道想什么。

    最后还是接受了,并且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喉咙,恍然大悟。

    “我就在想,”她说,“阿兄那般不贪恋美色,到底是因为眉娘姐姐,还是因为阿兄就是不好此道”

    “换个话题吧,”陆悬鱼尴尬地说道,“换个话题。”

    健妇营用她们的表现换来了奖赏,抚恤,以及分发武器的各项待遇。

    但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呢

    “阿姊是要一支亲卫队吗”

    “嗯嗯”她想了想,“你想来吗”

    “我可以分阿姊几十人,”陆白说道,“但我的健妇营不能去。”

    “为什么”

    “阿姊是天下无双的剑神,她们跟在阿姊身边根本起不到护卫阿姊的作用,”她说,“就同世家贵女身边的那些婢女们差不多了。”

    “不好吗”陆悬鱼问,“我总能让你们安全一点。”

    陆白沉默了一会儿。

    “送我回来的路上,那位偏将十分客气。”

    她觉得陆白还有些话没有说完,便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其实我去的时候,他便很客气,”陆白微笑道,“我生得美,又是阿兄阿姊的妹妹,那些男子或是心生爱慕,或是敬阿姊的地位,总会待我很客气的。

    “但那种客气并非是对我一人的。”她斟酌着言辞,“若是换一个美人,或是换一位将军的女眷随军同行,他们也会待她很客气。

    “但我回来时,偏将待我客气极了。他问我究竟如何想出了那样的计谋,又是如何能令这支小小的军队不曾溃退。”

    “你做得很好。”陆悬鱼说了一句。

    “我想保护阿姊,那天与阿姊提起要建健妇营时,我确实是这样说的,”陆白说道,“这是我的真心话,但并非全然为此。”

    “啊”

    “大父曾与我说起过史书上的许多名将,”陆白静静地看着她,“我那时只当做故事来听,见到阿姊,我才知道那些人是真真切切活过的,因为阿姊将来必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我心生羡慕,也想如此。

    “阿姊啊,我是女子,生来柔弱。寻常人想来,我若想青史留名,不过是倚仗嫁一个好夫君,生一个好儿子罢了。”

    陆白靠在凭几上,阳光落在她的衣袖上,看起来柔弱极了。

    虽然柔弱,眼里却带着与少女不相符的野心。

    “但我想要试一试,看看后世史官也好,文士也罢,书写名将风流时,能不能留下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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