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也许是觉得她会帮他们一把,不安则是觉得,这位年轻将军没有命手下过来帮忙,而是只身前来,那必然不会想帮他们忙,反而可能有什么话要寻他们说。

    妇人收起了同丈夫吵架时的气愤神情,推了他一把,于是丈夫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将军大驾光临,可有什么吩咐”

    她歪着头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了看他那两个弟弟,他的妻子,还有躲在屋子里,窗绢后面,悄悄打量她的小家伙。

    这户人家有牛有田,显见着比起一般的佃户要强上许多,此时下过雪,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补丁叠着补丁,却能将每一个人包裹起来,从她这一路来看,这算得上是难得的体面人了。

    就这样体面的人,遇到雪灾也是一样灰头土脸。

    她跳下马,“我来帮你们。”

    户主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将军贵体,踏足贱地已是小人的福分,如何能劳将军”

    她舒展了一下身体,伸出两只手,搓了搓,给自己拍了个小小的buff。

    “没事,”她说,“你这里有热水吗”

    刘大觉得今天奇妙极了。

    他清晨起来时,忙将猪圈里的几头猪赶进城里去卖掉,因此无暇顾及妻子的唠叨。他这人素来是不听唠叨的一个人,这几日族里忙乱,总要照顾几个穷兄弟,帮他们将雪压塌的茅屋重新搭起来,因此那几口肥猪又多吃了好几日的粮食,令他十分心疼。

    好在几头猪的价格也不错,北海现下来了不少人,有徐州的兵卒,也有平原的名士,一时间街头巷尾比以往热闹许多,那些人来了北海自然要吃要喝,因此客舍生意兴隆,肉铺给出的收猪价格也很不错。

    他心头盘算着,今冬二郎便要娶妻,东边的那间房还要收拾收拾,再添置几件东西,最好是请木匠打个柜子,到时新妇嫁进来也觉得他们刘家殷实,在乡邻面前不会落了面子。

    等到明岁开了春,要再抓几头猪崽来养,那时猪崽价格贵了些,但那时可以四处打些猪草来喂猪,而不必耗费粮食,这也省了一笔支出,这一回卖得的钱便要为三郎攒起聘礼了他喜欢徐家村那个姑娘,但人家心气高的很,还不知会怎样呢

    他这些十分烟火气的盘算在午后回家时,一瞬间便碎了一地。

    这头耕牛才六岁,正是得用的年龄算起来他家这一堆家当合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一头耕牛刘大慌慌张张地四处去寻人帮忙,可是旁人此时也在忙乱,都说他家耕牛压上两个时辰不值什么,且让他再等等再等等

    他心急如焚,领着两个弟弟忙乱了半天也没把那头牛救出来,眼见着那头宝贝一般的耕牛蔫下去了,他的心也跟着泡在了苦水里

    那位少年将军就是此时出现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力气却跟个怪物似的,绕着牛棚转了两圈,轻轻巧巧地跳进牛棚里,弯下腰试了试之后,一声暴喝便将那根卡在泥墙下的房梁抬了出来

    原来这样的才能当将军刘大那一瞬间感觉舌头和嘴巴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贵人就是贵人

    他回过头,抖着手,想指那根房梁给弟弟们看时,他家的妇人急得跺了脚。

    “呆货,想什么呢你杵那跟个橛子似的赶紧把房梁接过来啊等着贵人给你扛活啊”

    刘大恍然惊醒,赶紧跟两个弟弟一起上前,将房梁接了过来,再把那头可怜的,金贵的,被压了大半天的牲口救出来。

    这家的兄弟几个是有点呆,但妇人心很细,连忙又倒了盆水端过来,请她洗手,她将手伸进盆里,发现还是一盆温水。

    “将军可要在寒舍暂歇一歇么”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这般客气,”她一边擦手,一边上下左右打量了这几间屋子一遍,“你们这屋子还算结实。”

    “那是自然,”小妇人忙道,“今岁这场雪灾,数我家这房子结实这也是我们留了心的,将军不知,前几年我娘家村子里还有房倒屋塌的,我一个娘家伯父被砸了个重伤,没几天便去了”

    她听过之后问道,“此地的郡守管不管”

    “郡守”小妇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还在忙着查看耕牛的几个男人,“没听说过。”

    也对,贼都到了城下也没见孔融奋发,往年没贼的时候那就更不奋发了。

    “那你们怨不怨郡守无能”她问,“享用百姓禄米,却不能为百姓分忧。”

    这个颧骨有点儿高,因此看着就很精明的妇人愣了。

    她的问题很难理解吗陆悬鱼耐心地又问了一遍,甚至还特意说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你不必怕惹祸上身。”

    “将军的意思,我不明白,”小妇人迷惑地说道,“为何要怨恨郡守大人呢”

    “因为他”她决定干脆说得更简单些,“他不干活啊。”

    “可是他也不曾残害百姓。”小妇人说道,“那位郡守来北海八年了,没听说他购置什么华美的衣物,也没见他换乘什么豪华的马车,他也不曾大兴土木,征发劳役,增加赋税。”

    “所以呢”

    “我们在此处过我们的日子,”她说,“为何要怨恨他”

    陆悬鱼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向了脸上还有点不安的祢衡,以及旁边正在严肃认真等待她的意见的田豫。

    “怎么说呢”她盘腿坐下来,想吐点槽,又不知从何吐起,最后只好半吐半露地说道,“我不生你的气,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因为百姓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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