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酬劳倒是多一倍,但夏天热死,冬天冻死,除非将要饿死,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做这个活。

    北海民生安定,百姓们生活虽不富足,但糊口并不算很难,因此这样的苦累活计,做的人还真不是很多。

    但这个人看脸上的冻疮便知道,他的确是从早干到晚的。

    他曾经的禄米抵得上一个小官,每场大战之后不提战利品,还有一份钱帛赏金,那都是靠着他一身武艺挣来的。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同心看了一眼曲六,无言地自他身边走过去了。

    他扫得十分用心,浑然也没有注意到什么。

    陆悬鱼在剧城的宅邸并不奢华,她不是个喜好金珠宝玉的人,况且俸禄原本也不多。刘使君虽然有赏赐,军中每次征战皆有战利品与犒赏,但这些钱都被田豫收走了。

    据说都送去郯城了,除却锻造铠甲武器之外,最要紧的是为陆将军攒一批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强弩出来。为了这个目的,陆将军大把大把地往里砸钱,田使君也跟着往里砸钱,据说百万钱都打不住,但至今也不知道造出来了什么。

    然而同心一进门,一股热气还是扑面而来。

    干肉腊肠挂在房后的屋檐下,避开了正堂的热气,在冬天的寒风里轻轻摇动。

    花在家中的钱虽不多,但一切该有的生活用度不会减。

    因此这个宅邸虽然看起来朴素,但仍然是平静且舒适的。

    她站在门口注视着这一切时,阿草忽然冲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柄小木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冲出来

    “阿草”同心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满头大汗的阿草冲到了院门口才收住剑,“我在勤加练习”

    “练个什么”

    “练习杀敌”阿草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将来也要从军我也要当将阿母阿母”

    同心居高临下,上前一步将他拎了起来,像老鹰抓了只兔子一般将他拎上台阶,按在腿上就开始打他的屁股

    “知道错了吗”

    “不不知知道了知道了”

    “错哪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实在不知”阿草哭得伤心极了,“阿母为何又打我”

    “你将来若是有本事,就读书,能当个孝廉,就算是祖上有光”同心怒道,“若是没本事,学一门手艺,或是凭力气吃饭,种地放羊都是好的独不许你从戎当兵”

    “阿,阿母,为何呀”

    “你以为种地就容易吗”

    “种地放羊有,有什么,什么难的”

    哭花了脸的阿草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意见大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母亲这一顿火是从何而来。

    而他的母亲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这可太难了,”她幽幽地说道,“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不愿我们平平安安活下去啊。”

    这个脸蛋圆圆的五岁小男孩不明白,或许剧城的商贾们也不明白,甚至已经逐渐忘却几年前那数场徐州大战的百姓们也不明白。

    但总归有人明白。

    尽管淮南气候温暖,即使冬天也并不寒冷,但寿春的仆役比之剧城那些仆役的活计要繁重多了。

    曲六只需要将粪土扫一扫,归到一起,拉出城去。

    寿春这里负责清理街道的人却需要每天晨起时将街头巷尾,以及路边阴沟里的饿殍捞起来,装在小推车上,送出城去。

    一车接一车,不仅要送出城,还要利落地挖坑埋了,但即使埋下去也不是这些饿殍的终点,因为还会有更饥饿,一时半会儿却还没死的人将它们挖出来,然后贪婪地撕扯,切割,分赃之后,一哄而散。

    接下来才是野狗的份儿。

    清理工作需要很早时进行,绝不能在卯时之后。

    因为寿春最高处,那座恢弘壮丽,不逊于雒阳南宫的建筑上,有人会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的城池,他的子民。

    这样美丽富饶的城池,街上走的也该是体面干净的士人。

    不该有黔首苍头,更不该有饿殍于路旁。

    今晨的袁术也在这样满意地向下望去,看一看他所统治的这片广袤土地,看一看他这大好基业的。

    他的身侧站着一位堪称国色的美人,肌肤如玉,乌黑的眼睛仿佛秋水一般,细而长的眉毛似蹙非蹙,带了一丝哀愁地望着他。

    按照常理说,她是不该那样哀愁的,她披了一件雪白的皮毛大氅,上面没有一根杂毛,大氅下是一件蜀锦制成的曲裾,金银丝线的花纹迎着朝阳烁烁生辉,竟比朝霞还要灿烂明艳。

    因而袁术在看过寿春今日这一番清净和美的气象之后,便满意地转过身来,轻轻摸了摸冯氏乌黑的头发。

    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柔顺光滑,任何人见了也会觉得,它实在不需要什么装饰,但那把缀满宝石的金梳插在头发里时,人人又都觉得那样一件饰物才配得上她倾城的美貌。

    “你可曾听说,”袁术笑道,“今岁中原各地又是大旱。”

    “妾在深闺,哪得听闻。”冯氏女柔柔地说道,“将军却为何露出这样的喜色呢”

    “天灾频仍,民不聊生,此必定是汉室王气将终之意。”袁术的手指似乎在抚摸那把宝梳,又似乎在想象中抚摸着传国玉玺,“刘氏将终,袁氏当兴之日,近了。”

    他今天的笑容和以往格外不同,这句话也格外的危险,因此冯氏女不得不收起习惯性的哀愁脸,而是略有些惊慌地问了一句。

    “将军若欲自立为主,天下诸侯,又当如何”

    袁术一丝迟疑也没有,他脸上的自信、坚定、以及豪情万丈正映在朝阳之中,也映在了冯氏女的眼中。

    “我是天命所归之人,诸侯能奈我何”他大笑道,“曾有谶语曰,代汉者当涂高也,吾字公路,正应其谶”

    话似乎是不错的。

    但袁术称帝的消息还是震惊了天下之人。

    于是自建安二年始,最终席卷中原的一场大战,就因这句谶语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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