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要是都在徐州安了家,那我们也是徐州人了,我不能回个家,还不能请人带个信”

    “带个信自然是可是你看看,打成这样,你有钱请人写信,你还有钱请商队替你带信了”

    “你们想的真多能活下来都要感念小陆将军不杀之恩,还在想什么回家”

    “可是可是”那个小声嘀咕的渐渐起了哭音,“可是我阿母”

    其他人又连忙小声安慰了几句。

    其中忽然有一个沙哑的,口音不太像吴郡人的声音响起。

    “你们心还挺大的,”那个人小声说,“不怕小陆将军杀了你们。”

    黑漆漆的小棚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凉气。

    而后立刻又有人斩钉截铁地反驳回去了。

    “胡说八道小陆将军断然不会这样做”

    “为何你见过她知道她是什么人”

    “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什么人”

    “什么人”

    那个吴郡士兵想了一会儿,似乎想不出更有学问有水准的回答,便很斩钉截铁地说,“好人”

    于是那个声音不吭声了。

    但其他人有了疑心,“你是谁怎么听着不像吴郡人”

    “快说话不然我们喊人来了”

    那个坏家伙似乎藏在黑乎乎的夜里,笑了一声,但是再没有出声。

    这几个降卒自然也不敢招来值夜的士兵,只能闭了嘴巴,心里嘟嘟囔囔地慢慢睡着了。

    在这场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天,战场终于清理完毕,陆悬鱼也准备要拔寨启程时,她的营中来了一位使节。

    他自报身份,求见主帅时,陆悬鱼正在喝小米粥,听了名字时,小米粥就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

    也不是她一惊一乍,毕竟听说“周瑜”作为使者跑过来,她的确是很吃惊的。

    “使者”也可以当做“说客”来看,但不管哪一种吧,这职业很容易就年抛或月抛或日抛啊

    周瑜怎么跑来干这个

    张辽放下了饭碗,很是吃惊地看着她。

    但她擦了擦嘴巴,淡定咳嗽了一声。

    “请他来见吧。”

    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斯文俊秀,身材高大,很像北方人,口音却是南方口音。

    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周瑜也不慌,行过礼之后,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足下有什么事”

    “孙伯符将军为讨逆贼袁术而兴义兵,此事既有刘使君代劳,我们便不多作打扰。”周瑜一脸淡定地说道,“但焦正卿与吕子衡是我江东子弟,还请交还为幸。”

    他这样说的时候,有跟来的亲兵立刻便递上了一盘子马蹄金。

    “区区薄礼,盼能两家重归于好,匪兵戎而执玉帛。”

    她看看周瑜,周瑜看看她。

    她太好奇了,必须得嘴欠先问一句。

    “周公瑾”

    周瑜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主为天子兴义兵,讨伐袁术,”她说,“你们跑过来做了这些坏事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来呢”

    “在下为何不敢来”

    “比如说我一气之下,给你砍了头”

    周瑜好像很想笑,但忍住了。

    虽然忍住了,那个脸还是一张笑脸,“与将军相比,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将军怎会为了区区在下而损名声呢”

    陆悬鱼短暂地恍惚了一下。

    她现在比周瑜有名多了,不知道苏东坡会不会也给她写首词,让学生们咬牙切齿地背一背。

    这个奇怪的联想让她也有点开心起来。

    一旁坐着的张辽看了看下座挺轻松的周瑜,又看了看上座似乎也很开心的陆悬鱼。

    就感觉好像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似的。

    闲话少叙。

    现在的重点还是孙策想要交赎金,把焦直和吕子衡赎回去,这些马蹄金算是订金,问她肯不肯,肯的话就继续商量价钱,不肯的话那自然没啥好说,一拍两散。

    “我不要钱。”她说。

    周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点,但整个人还是显得非常的平静,端庄有风度。

    “将军不欲交还他二人”

    “也不是。”

    “那将军欲以何物交换”周瑜盯着她看,似乎他心中有了什么猜想。

    大概是猜想要用土地来换。

    可别想了,孙策属貔貅的,吃进去的土地吐出来可费了劲了。

    “我有个想法,”她慢吞吞地说道,“你知道我这里还有四五千的降卒吧”

    周瑜面色不变,“在下自然知晓。”

    “你不赎他们吗”

    这位周郎微微睁大眼睛,盯着她看。

    “都是我江东儿郎,”他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斟酌着来,“只是孙伯符将军新领江东,根基未稳”

    五千人的赎金,孙策是付不起的。

    “你若是能令孙策许诺,那些降卒他带回去,便令他们解甲归田,不再为江东孙氏所用,”她说,“还有,将你们那边的俘虏也送回来,我就把他们,还有焦直和吕范一起还给你们。”

    张辽猛地站起身。

    “将军欲效宋襄公之仁乎”

    周瑜也懵了。

    “在下我们所俘兵士不过二百余人,”他这样艰难地说道,“陆将军是想要断了那些吴人的手腕么”

    她摇了摇头,“就算你再把他们抓来当兵,也胜不过我。”

    这位女郎坐在上首,容貌平平无奇,身上也没有什么名将的威严与气度。

    但她说出这样傲慢的话时,周瑜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违和。

    她穿了一身夏布衣衫,室外的阳光照进来,将她的脸衬得半明半暗。

    周瑜几乎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来之前想象过陆廉的许多张脸,许多个表情,许多种说辞,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种。

    即使如此,他必须完成伯符交给他的任务。

    “孙伯符将军自然是言而有信的,”周瑜说道,“但陆将军都督青州军事,待袁术剿灭后,未必还留在这里。”

    “这也不错。”她说。

    “那将军为何行此举”

    陆廉站起身时,有风吹进了营帐,振起了她的衣袖。

    “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他们已经向我投降。”她平静地说,“我不能为了担忧下一场战争,而杀死不该死在这场战争中的人。”

    有人传言,陆廉是杀猪出身,卑贱得无以复加,说起来便令人发笑。

    因而在她下令三千东莱兵留守历阳,护送那些流民时,东吴军中有了些传言。

    她是不是因为自己出身太卑微,恐不能见容于士族,所以才故意行了这些惊世骇俗之事,想如王莽一般,博一个大贤的名声呢

    但此时站在她面前,周瑜忽然发现,陆廉不是这样的人。

    她在说一件在她心中理所当然的事。

    在她的心中,那些向她投降的东吴士兵,也是可以回返故乡,继续生活的她难道不知道,就算那些士兵放下刀剑,拿起锄头,他们在田间种出的每一粒米,都可能供给东吴军队吗

    她难道不知道,曹操二屠徐州,为的就是要杀死那些会供给军粮的农人吗

    看她的神色,她似乎完全知道。

    就如同她下令将自己的军粮让给那些流民吃时一般的清楚。

    周瑜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但他最后只能躬身行了一礼,走出军帐。

    他需要立刻返回水寨,告知他的将军。

    他还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

    起风了。

    西风正适合顺流而下,因而江东水军重整了旗鼓,也正在谨慎地警戒着一切蛛丝马迹。

    孙策站在船头,在翘首眺望着周瑜归来,待见到他时,便立刻舒了一口气。

    “陆廉果然不曾为难你。”

    “不曾。”

    “但也不曾放吕子衡归来”

    周瑜一瞬间想要将陆廉提出的交易瞒下,因为这个对江东太过有利的交易会给孙策带来多大的打击,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岂止是打击,更是一场羞辱。

    而更为致命的是,观其神色,听其言辞便知,陆廉是根本没有羞辱他们的寓意的。

    她仿佛不是活在这世上的人,她理解,并待世人以宽容,却在用另一套圣贤的标准去要求自己

    因而当周瑜讲出陆廉的想法时,孙策的脸一霎就白了。

    “将军休恼,”身侧立刻有人劝说道,“我江东子弟,来日方长啊”

    风卷起了一缕发丝,拂过那张似乎不再意气风发的面孔。

    “她舍了一半兵力,我尚不能胜她,成就她磊落如丈夫的美名什么来日,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孙伯符百感交集地叹了一口气,“她若当真留在淮南,什么人能同她争雄呢”

    “话虽如此,她不过也是凡人之躯,是人就有输有赢,有生有死”

    凡人之躯,自然不免一死。

    当那个部将讲了这样的话时,其余人脑子里不免立刻浮出那样一幅画面。

    如果有什么刺客,能够在陆廉出门落单时

    孙策忽然笑了,而且刚开始是一声两声,后来便越来越大声,笑得激烈得要咳嗽起来。

    “将,将军”

    “英雄岂能死于刺客之手”他冷笑道,“尔等分明是在辱我”

    “将军小人知错”

    这位江东的英豪在告知周瑜,他同意陆廉的要求,承诺那些士兵回乡便会退役耕田之后,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开船”他说,“待得五年,十年之后,我重整兵马,总该再来与她会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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