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将使君视为臣属”

    邴茂的话没说完,但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田豫听了他那句话,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个奇异的神情。

    像是有些尴尬,但更像是羞恼。

    他原本只是想说将军视这位郡守为至交好友来着。

    但现在他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邴茂走后,田豫也仍然没有打开他拿来的那些竹册,汇总数据。

    他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之中。

    将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天下人皆知陆廉,主公临危时,是她一路击败无数兵马,奔袭下邳,解救了主公,也解救了徐州万民于水火。

    但对于田豫来说,他更熟悉的是另一个陆悬鱼。

    可能是兴致勃勃拎着焦斗出门打更的陆悬鱼,也可能是在博泉庄默不作声看他瓜分战利品的陆悬鱼,还可能是将他从麻袋里倒出来,还得意洋洋为自己找理由辩解的陆悬鱼。

    而回来的这一个,会让他想起斩杀笮融那个晚上的陆悬鱼。

    她站在城下的风雪里,雪花落在肩头,而她浑然不觉,冲他露出了微笑。

    是睥睨天下的陆廉在微笑,也是这位百战不殆的名将在发布号令。

    这没什么不对,一个人在十岁时和二十岁时的想法与行事不可能是一样的,而一个人在经历了那样漫长的战争之后有所改变也是十分正常的。

    他只是有些怅然而已。

    田豫的胡思乱想没有持续很久,他告诉自己,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既然跟随了她,就应当将每一件事做到尽善尽美,令她不至有后患之忧。

    这个青年搓了搓手,重新提起毛笔时,忽然发现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开始结冰了。

    果然还是得换一盆炭来。

    他这样正准备起身时,陆悬鱼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穿了一件破旧的,打了补丁的氅衣,头上扎了一条洗得褪色的头巾,手里拎着一包什么东西,溜溜达达地进来了。

    田豫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虽然那条头巾的确是他之前见过的,但这个气势就很不对劲。

    当“陆廉将军”出现时,她的脚步既稳且快,周身带风,谁也不会拦在她身前,她的目光平淡,但自带威仪,即使毫不动怒地扫过去一眼,也令人立刻慌张地低下头去,不与她对视。

    而“陆悬鱼”是另一种走路方式。

    她走路的速度很慢,经常带起奇怪的摩擦声,于是一听就知道她是在蹭着鞋底走。但影响她走路速度的原因不止这一个,她还会将头转来转去,打量四周的景色与往来路人。甚至于一条丈余宽的土路,她总是能从左边溜达到右边,再从右边溜达回左边,她还是个打更人的时候,田豫曾经批评她这是螃蟹的走法。

    但她也没怎么改过。

    她此刻就是这么溜达进来的,很不成样子,但田豫的心绪一下子忽然就好了起来。

    “将军”

    “嗯嗯,嗯”她脱了鞋子,走上台阶,上下打量了迎出来的田豫几眼,“我没有打扰到国让吧”

    “没有没有将军且请进”田豫感觉自己的嘴角止不住地开始上扬,“来人端一盆新炭来速速煮一壶茶”

    她转过头,又打量了他几眼。

    似乎专门盯着他那个发青的眼圈看。

    但他一点也没意识到她在打量个什么,甚至觉得心绪越来越好,简直有些鼓舞雀跃了。

    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主君坐在上座,他坐一旁。

    论理应该主君先开口,但主君不开口,只能他硬着头皮先开口。

    “将军为何事而来”

    “嗯,嗯”她犹豫了一会儿,“你最近怎么样”

    田豫眨眨眼睛,感觉心里很是熨帖,“将军是问围城一战一切尚好,剧城上下齐心抗敌,我不过是”

    这是他第一次承担起主将责任的作战经历,讲起来自然滔滔不绝。

    当然在自家主君这种名将面前也得谦虚些,措辞小心些,不能太狂妄自大,剧城毕竟是北海郡治,城高且厚,守住这样的城算什么本事呢小心令将军笑话了去

    她刚开始听得很认真,然后渐渐地,脸上露出了走神的表情。

    讲得就快要收不住闸的田豫有点羞愧,“一时轻浮,将军见笑了。”

    “不轻浮不轻浮,”她赶紧摆手,“轻浮也不是轻浮这一件。”

    这是什么话

    将军还在盯着他看,看得他坐立不安起来。

    “将军”

    她微微歪了头,那幅有点困惑,又有点为难的模样鲜活极了。

    “其实我是想问你,你自己的事,最近怎么样”

    他好像忽然听到心跳重重地一拍。

    “我自己的事”他问,“什么事”

    她的眼睛微微地弯了起来,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嘲笑,完全是年轻女郎般的揶揄,目光紧紧地盯在他身上,盯得田豫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一个不曾成家的年轻男子,他有什么“自己的事”

    她是不是,是不是,在暗示他什么

    田豫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混乱,整个人都要坐不住,想问清楚她这样突然又这样大胆地问他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时,她的嘴忽然咧开了。

    咧成了一个特别可怕的形状。

    “田国让啊田国让,你妻弟在南市欺行霸市,你知不知道啊”

    “将军”

    田豫的两只眼圈显得更黑了,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颇有点吓人。

    她进来时原本想嘲笑一句他那个黑眼圈,但细想他也没有落下公务,不该这样取笑。

    自己这个主簿的人品,陆悬鱼绝对是信得过的,因此她只是想来提醒他一句约束好自己的家眷她就很注意这些李二就被她治得很乖,至少不敢犯什么大错

    但田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嘴唇有点发抖地说话了。

    “妻弟”他口齿不是很伶俐地问,“什么妻弟哪个妻弟”

    她大吃一惊,“你还有一群妻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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