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政事都处理完了,剩下的时间都属于老师。

    楚倦挣动了一下,似乎睁开眼这件事都让他很是费力而后在下一刻突然眉头紧锁,整个人痉挛起来,全身都在颤抖,瘦弱的已经不剩下什么的人蜷缩在一处几乎可以环抱过来。

    额头滴下数滴冷汗,整个面色乌青,青色的经络在脖颈上凸起又陷落,殷今朝面色一凝,连忙从袖口拿出丹药喂进楚倦口中,饮鸩止渴就是毒药也要吃啊,可这一次那只枯瘦的人打落了药瓶。

    那是殷今朝的血提炼而成,最近这些日子为了养着楚倦不死,殷今朝已经成了他的移动血库,取血何等伤身之举,殷今朝连忙去追那药瓶。

    走廊外就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水,殷今朝猝不及防之下被打落的药瓶滚了几滚咚的一声掉了下去,砸出偌大的水花。

    或许是连日取血,殷今朝去追那药瓶时踉跄了一下,竟眼睁睁的看着那药丸落水。

    “找给朕把水抽干了也要给我找出来”

    人血也有尽数,那是老师七天的药。

    他的手掌不自觉的发抖,下一刻身后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臂。

    楚倦的手冰冷彻骨,捉着他时已不如当年一般宽容温和,力气却大他的仿佛嵌入他的骨血。

    低弱的轻声道“疼”

    那是漫长的岁月以来,楚倦第一次向他示弱,他的老师有着何等的傲骨,就是被人打断肋骨都不肯低头的人,如今向他低头,到底是怎样的钻心的剧痛才会让他服软。

    他说,你杀了我吧。

    他又说,你,你何必你和我在这世上,生不如死苟延残喘。

    走不得路,拿不得笔,看不得书。

    仿佛一个活死人一般失去尊严,痛不欲生的活着。

    殷今朝背对着楚倦,很久很久没有回头,只是脊背上颤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是君王不肯让人死,就用这世间最好的药吊住他,一口气使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可是老师求他呀。

    他求他,杀了他。

    痛到极致,牵住他的那只手颤抖的牵不住,声音只剩下绝望同他说,“今朝,杀了我”

    当年光锋契约的人啊,他是怎么一步一步把老师逼到这个地步。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砸进了那暖融融的日光里。

    殷今朝一直觉得他不会答应让楚倦走的,他们就算生不如死,一世怨偶,也该一起受尽折磨,直到海枯石烂。

    他们一个站在暖融融的日光里潸然泪下,一个蜷缩在不足方寸的藤椅里痛不欲生。

    “老师,不可能的”

    “我只剩下你了啊。”

    娘亲死了,父皇也死了,我只剩下你了啊,你不能离我而去。

    没有任何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死也不能。

    殷今朝登基第二年向北魏各地广招杏林圣手,为他的老师保命,穷尽天下寻常医术已然不能保住,后来他穷极财力寻访世外仙山,有当年异族躲过灭国之祸的巫者从远方而来。

    巫者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只看了一眼病榻上的人就摇了摇头,讶然道“情蛊入骨,已不可治。”

    是怎样的用情至深才能把另一个人折磨到如此地步,情蛊关联两心,一方受情伤愈深,负心之人则受苦愈深,要痛到如此地步,于另一人而言只会更痛百倍千倍。

    “朕要方法。”高台上的人俊美的脸上一片阴郁惨白,如鬼魅入世。

    而不是陈述。

    登基不过才两年,或许因为杀伐甚重,他积威已然足够骇人,声音穿下来的那一刻让人脖颈一凉。

    巫者沉思半晌才摇动铜铃“这具身体已然腐朽,再无命途可续,但魂魄却可拘来,陪伴陛下直到陛下山陵崩。”

    拘魂之术。

    “只是,此法阴毒,若是用了那魂魄将永生永世拘于世间,不得解脱”

    高位上的帝王不动声色,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许久,那俊美的面颊上一抹笑容渐渐扩大,缥缈的声音穿过了重重高台,是夹杂着血沫的咳嗽。

    巫者低下头,浑浊的眼睛里战战兢兢。

    那天夜里殷今朝将将死之人怀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同他说“老师,我舍不得你疼的,今朝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温柔的亲吻细细密密的落在楚倦眼角眉梢,宛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甜的腻人“老师,今朝真的好爱你,好爱你”

    也真的好恨你。

    曾经权倾朝野,暴君殷今朝心中唯一的白月光太傅楚倦死在那年新帝登基的第二年寒冬。

    没有来得及看第三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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