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华灯初上。鸾元殿宫门敞开,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除夕宫宴是最盛大的, 大殿中人头攒动, 宗亲朝臣们相互敬酒, 互道新年大吉。

    偶尔也有那么几个带着年幼子女一并进来的, 小孩子往往不及开席就已闲不住,结伴地笑闹着, 在殿里跑来跑去,正忙于上菜的宫侍们只得尽量闪避。

    直至一声“陛下驾到”震入殿中,殿里唰然安静。就连最小的孩童也安静下来, 乖乖退至道旁,与长辈一起叩首施礼。

    九阶之上的后宫众人亦停止交谈, 离席起身,叩首下拜。不多时, 御驾缓缓步入殿中,大红的衣裙以金线绣出凤纹,拖尾曳地, 一股威仪自无形中逼出, 气势慑人。

    顷刻间,万岁之声震撼天地。女皇目不斜视, 径直行上九阶,安然落了座, 方抬手示意免礼。

    众人谢恩, 重新落座。离九阶较近的朝臣很快便注意到女皇似乎微微偏了偏头, 看了眼右首空着的席位。

    那是元君的席位,去年就空着, 今年如是。只是隔着冠上的十二旒,看不到她是什么神情。

    “元君不来”虞锦压音问。饶是克制着,语中也仍带了三分沮丧。

    邺风也睇了眼楚倾的席位,想了想,回说“没听说不来,许是有事耽搁了,会迟一些”

    当下也只得作罢。除夕宫宴百官皆在,不好为了谁去多等。

    虞锦便神色如常地开了席,朗然道了几句祝酒贺年之语,殿中又热闹起来。

    后宫之中,楚倾支开身边的宫人,跟着一陌生的宫侍,正一路往西去。

    他原该去鸾元殿参宴,步出德仪殿不多时,却有一宫侍迎了上来,在他面前驻足躬身“元君安。”

    他不识得此人,但见他眉眼低垂又不言,知是有不便让外人听去的话要禀,当下便挥退了随从,问他“何事”

    便闻那宫侍禀道“您的长姐楚枚,有话要与您说。”

    这话说得楚倾一懵。

    那宫侍正要转身带路,被他喊住“慢。”

    他大惑不解“长姐在宫里”

    那宫侍应声“是。”

    他微微屏息“陛下传召”

    那人有些答非所问地又说“女郎自有进宫的法子。”

    楚倾心弦骤紧,脑中乱作一团。不怕别的,只怕楚枚又干出行刺那般的糊涂事。

    他不敢多作耽搁,当下便随着这宫侍一路往西去。

    最先穿过的是西六宫,那宫侍足下未停,径直领他穿了过去,很快,出了后宫的范围。

    后宫之外还有几处修得精致讲究的殿阁,若朝臣或宗亲被皇帝留下议事议得太晚,得了皇帝的恩旨便可在这几处地方暂歇一晚。

    那宫侍领着他在一方月门前停下,院内,是幢三层的小楼。

    宫侍低眉顺眼地禀说“元君请。下奴不宜多留,请元君一刻后自行出来,如常去鸾元殿赴宴便是。”

    楚倾颔首,提步进门。

    推门进了小楼,一层无人。拾阶而上,二层也无人。

    直至行至三层,他才看到东侧的房中隐有烛光幽幽而闪,便行上前,信手推门。

    门是虚掩着的,他无声步入,刚抬眸四顾,一是手猛地从背后伸来。

    一瞬之间,楚倾只恍然看到那手中持着一方锦帕,捂向他的口鼻。一股异香顿时冲脑,他不及挣上一下,眼前已是一黑。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正浓,歌舞也至热烈处,御座上端坐的帝王却心不在焉。

    “怎的还不来”她禁不住又问了一次,这已是第三次了。邺风见她焦急,两刻前便差了人出去问过,折回来的人却禀说“元君没在德仪殿许是走岔了”一转眼,倒又两刻过去了。

    虞锦不禁担心他别是出了什么事,可这么个大活人、又是身在宫里,想悄无声息地出事似乎也不容易。

    就算是掉湖里,都得有点动静不是

    但这份担心仍是蔓延开来,她凝神想想,示意邺风凑近了些。

    “这也太旧了。天已全黑,别是出了什么事。差人仔细去找找,湖边井里一类的地方着意瞧瞧。”

    她这般吩咐,邺风应声交待下去,心下却也觉得不至于。

    陛下近来对元君上心,后宫之中或会有人心生嫉妒,但元君到底是元君,与宫奴身份的楚休不一样,敢把他直接往湖里推往井里丢,胆子也太大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着,鸾元殿中辉煌热闹,鸾元殿外,侍卫们逐渐铺开,提起十二分心神找寻元君。

    虞锦心底愈发不安,越想越觉必是出了什么事。但空想也没什么用,只得安然等着。

    终于,烟花窜上天际,皇宫四角的铜钟声声撞响,殿中顿时沸腾起来,人人喜形于色。

    子时,新的一年来了。

    女皇离座举杯,再行敬酒,百官同饮,又齐声问安,恭贺新年。

    至此,宫宴最高潮的部分便算过了。众人再宴饮一会儿,就可各自自行离殿。

    女皇与后宫几人便在一刻后先一步离了殿,满朝文武的叩拜恭送声合着殿外蹿个不停的绚烂烟花,交织出一片盛世之景。

    出了殿门,女皇向北行去。鸾栖殿与后宫都在鸾元殿北侧,几人便结伴同行。刚看见鸾栖殿的檐角,忽见一宫人从侧旁的宫道上疾步行来,满面的慌张,跑得气喘吁吁“陛、陛下”

    女皇驻足,那宫人张惶跪地“出事出事了”

    西侧的小楼中,楚倾在两刻前转醒,脑中又僵又木,四肢无半分力气。

    缓了足有一刻,他才略微有了些力,头脑亦得以迟钝地分辨出自己躺在床上。

    幔帐放了下来,烛火也已熄灭,室内光线昏沉。他勉力支起身,继而愕然看到,床上还有一个人。

    他僵了一僵,视线尚有些模糊,仍很快分辨出是个女人。

    巨大的惊恐顿时升腾全身,他顾不上辨认是谁,趔趄着奔向房门。

    房门推开,两名宫侍如鬼魅般挡在了门外“元君。”

    二人躬着身,古怪的神色透着三分窘迫。

    下一瞬,脚步声自楼梯处响起。

    “陛下。”引路的宫人瑟缩着禀话,连声音都在颤,“下奴们怕各位大人宴饮时喝高要请旨留宿,按往年的规矩过来收拾这边的几处殿阁。收拾到此处却见,却见”

    说着已上至三楼,原就打着磕巴的声音在看到立在房门口的楚倾时戛然而止。

    紧接着,女皇也看向他,随同而来的后宫男眷们同时看向他。

    视线微移,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床榻上的另一个人影。

    昏暗的光线中,凌乱的床铺透着暧昧。一切声响,都在此时收住。

    “陛下。”一股冷意遍布全身,楚倾觉得骨缝里都是冷的。脑中又一阵晕眩,他伸手扶住门框。

    他竭力回想昏过去前发生过什么,却不太想得起来。安静中,他听到自己齿间在打颤“臣是为人所害”

    御驾身侧,顾文凌状似自言自语地开口“这地方未免也太易被察觉了,元君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邺风一言不发地进屋想将床上之人也叫醒,却在辨清面容的瞬间,脸色霎然惨白。

    “陛下”他如鲠在喉,木然片刻,蓦地转身,回到圣驾前叩首下拜,“陛下,宁王世女不是这样的人”

    嗯虞珀

    虞锦心底沁出声清冷的笑音。

    来路上她只觉得烦乱。她从来不是那种有心情看后宫斗来斗去的皇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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