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写了小半个时辰,季玉泽将抄写好的经文整整齐齐地放到一边,透过半敞的窗看了眼天色。

    回过头,看着连连打瞌睡还在磨墨的小秦,他体贴道“你退下罢。”

    小秦搁置好墨条“是。”

    季玉泽绕过书桌,拿起一盏油灯,用火折子点燃,在小秦关上门前一刻,抬眼过去。

    他轻声问“夫子如今可是住在季府”

    “萧老住在西院,郎君找他有事需不需要奴才去寻”小秦阖门的手撑着门板,留出一道能装下一个人的缝隙。

    “不用,下去。”季玉泽把油灯放到桌面,将所抄经文一张一张地烧尽。

    小秦摸不着头脑,应好便离开。

    要说这萧老,名声响当当的,是当年京城家喻户晓难请的夫子,还是季明朗有面子,请得动他。

    只不过,未免过于严厉。

    小秦没服侍过其它郎君,是季府的家生子,一出生便为季府的下人。

    待长大些,管事的就让他去跟季玉泽。

    记得数年前,午时烈日炎炎下,萧老命令季玉泽坐院中无遮挡物的地方,描绘一幅夏日兰竹院。

    兰竹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愣是画了好几个时辰才画完。

    待季玉泽起身时,满身已被汗湿透,而萧老则抚着长须,欣赏画像,半句不提别的,小秦差点都看不过眼。

    不仅如此,就连天寒地冻的日子萧老也不放过。

    寒冬之下,雪花飘扬,花草凋零,树枝无叶,寒梅开得正艳。

    季玉泽需作一幅冬日兰竹院。

    萧老说,行事得一心一意,做到旁若无人之态。无论发生何事,不把画作完,都不许离开原地半步,否则入佛堂闭门思过三日。

    这些事,小秦未尝不暗暗地告诉过季明朗,得到的只是训斥。

    季明朗的原话是

    严师下出高徒,既请得德高望重的萧老作夫子,身为父亲的自己不会干涉丝毫,季府其他人亦是如此。

    有一日,小秦被管事的叫出去干别的事,唯有季玉泽一人坐在院中作画。

    回来后,小秦惊着了。

    原因是铺着略厚的雪的院子中,昏倒一名侍女。

    天冷了,季府也出现过好几回侍女、小厮干活途中忽然晕倒。

    有些及时发现,救治得当,脱离危险,有些发现晚,硬生生地冻死在雪地之中。

    小秦对此略有耳闻。

    如今看到这一幕,他以为失聪的季玉泽没听见声响,专心作画也没看到,忙朝院外大喊。

    唤来其他下人,把侍女带走。

    幸好,还剩下一口气。

    反观季玉泽还是云淡风轻地用冻得通红的长指稳拿着笔。

    小秦怕季玉泽也会出事,做完这一切,小跑到他身边,想出言相劝。

    可话到嘴边,迟迟说不出来,只因看见了几乎作好的雪景画像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掉光了叶子的老树上,同时也为参差的屋瓦上披上一张雪白外衫,上面都有积雪。

    视线往下一看,大雪地面中躺着一名看不清楚脸的侍女,身着微粉厚棉衣,像死尸。

    小秦翕动着沾了些雪的唇,弯下腰,动作之大,惹得季玉泽停下来。

    他看着小秦,唇色微紫“夫子回来了,要看画”

    “郎君可曾看到那里刚才躺着的奴婢”

    服侍那么多年,小秦第一次失礼,没有先回答主子的问题,而是问出自己心中疑问。

    季玉泽落下最后一笔,声线低低,很是温柔“嗯。”

    小秦霎时哑口无言,愣了一下。

    不等小秦问下去,他重复问一遍自己的问题,语气谦和,却不容忽视。

    “夫子可是回来了”

    “尚未。”

    “画已作完,你留下收拾收拾,然后进去罢。”季玉泽慢慢站起,神色无异,貌似并不觉得适才的见死不救不好。

    雨哗哗地下着。

    兰竹院一个人影也没有,雨水啪嗒坠落,争先恐后地开着接近透明的水花。

    回忆被雨声冲散。

    小秦觉得季玉泽随着年龄增长,更有人情味不少,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

    看来,萧老的教导之法也许并无不妥,是他见识狭隘。

    回到房间的扶月没有休息,刚儿在兰竹院睡了一阵,精神好多,换掉男装,叫水沐浴。

    季玉泽今日外出,应该是独自去调查安乐坊的伙计,那日她被洒石灰粉,见到的人是他。

    没证据,不可莽动,打草惊蛇乃下下策,暗地跟踪最好。

    止不住会发现些什么。

    只季玉泽可能不想别人知道此事,凡事亲力亲为。扶月倒是有点儿担心他会出意外。

    既然是她的攻略目标,自然不能死。

    晚上,扶月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的,肚子里好似有东西搅来搅去。

    半夜三更,她刷的一声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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