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师兄是一个极具行动力的人。

    才告诉千叶说要携她一道出去, 回头就重又收拾整理起行装,嘱咐仆从做好她出行的准备,虽然名义上是说要征得大师兄同意,但在他作出决定之前就自动忽视了这个要素,从没想过别人还有反驳的余地。

    彼此对于小师妹的将来都有不同的目标与算计, 但至少在对千叶好这个态度上,师门三人的默契还是存在的,在没有验证某个方向是绝对的无效之前, 都不会任意否决他人的努力。

    千叶自然也清楚这一个事实,所以她对于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前景都十分坦然。

    不跟在澹台鹤身侧做小尾巴之后,她先去吃了二师兄给自己摘的野果子,给黄嬷知会一声明日要启程的事, 就跑去书房乖乖巧巧做完今日的功课,顺便看了半本带有老师批注的旧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心得启发, 看看天色差不多就跑进厨房一门心思地等着大师兄给自己做晚饭。

    雁阳毕竟深在内陆,域内多山又少河流,鱼虾是件稀罕物。

    门口碧塘中的鲤鱼是澹台先生养着的, 他珍爱得很, 也就大师兄敢钓千叶敢吃了, 但逢着大师兄钓鱼做鱼的机会也不多, 因此看早先还留下两尾鱼,千叶守着游鱼正待她大师兄切脍。

    要说鹤师兄片出来的鱼生其实更细,若道是薄如蝉翼、轻若春雪也未尝不可, 毕竟鹤师兄懂武、剑术极佳,手上的控制力非常人可比,但千叶始终觉得大师兄的脍做得更有美感,如袅袅琴音,若宛转画触,更有一番赏心悦目之感。

    高山先生显然太了解她是个什么性子了,因此不早不晚,笼着袖子悠悠然前来。

    先前要见客人,换下了身上劳作的短褐,此刻一袭宽袍大袖迤逦而行的姿态,更有一番世外高人的风姿这番叫人高山仰止的气度,就算他在杀鱼剖肚时,都未曾减退了半分,那般流畅细致的动作,就仿佛在抚弄琴乐一般熟稔自如、优雅动人,也真是没话说了。

    千叶笑眯眯坐在那,双手托着下巴等投喂,随口道“大师兄,你见过那虞氏子了吗”

    “嗯”

    “大师兄不觉得那虞氏子有些奇怪吗”千叶眨了眨眼,“鹤师兄说那还是虞氏的宗子我看不太明白。”

    高山先生头也未抬,只轻笑道“还有我们小叶儿也看不明白的人”

    千叶倒不是说一无所知,只是不太确定,因为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身上既有着世家涵养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本性,却又压抑着某种张扬激烈、矛盾横生的事物,奇特的气质一明一暗在身上共存,就仿佛渺渺深海,风平浪静之下暗藏着汹涌澎湃,只是再激荡再具毁灭性也不为人所知。

    虞氏偌大的世家名门,分支多得如同水网,这还是未来的宗主,要说得担起这般重任,性格复杂也是应该的,但是他身上的温和与克制又太过真实纯粹,难免叫人觉得自己看错。

    千叶细细辨别了一遍,又摇摇头“只是觉得很危险。”

    “虞子曜为求道而来。”高山先生将切好的脍放在案上,开始碾葱汁调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因此话语道来难免就有些漫不经心。

    千叶就笑了“这样的人,似柔却韧,比谁都要固执,会顺从别人的道”

    “自然不会,所以我们辩的是世家存续之道与皇权更迭之道。”

    千叶是真的大吃一惊,视线硬生生那叠白嫩得近乎透明的鱼脍上挪开,紧盯着她大师兄的侧脸,控制不住心中的诧异,喃喃道“看来大师兄对此子果然很是欣赏。”

    “你从来不愿与人论道,更不用说这论的还是世家与皇权”

    世家坐拥权势,最执着的当是存续之理,如果一时的得失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在它的大义面前,个人的荣耀完全抵不过家族的辉煌,只要能延续下去,它会为之不顾一切。

    当朝成帝与世家在互相制衡的关系上持续了很多年,但在“灾星妖孽”一事之后,成帝逐渐陷入疯狂当一位帝王不在乎成为一个昏君、一个暴君,不在乎皇朝的延续、天下的兴亡,他还有着绝对的地位与权力时,他所造成的破坏就完全不能预料。

    与疯子是不能讲道理的,与狂徒更不能正面抗衡,世家要脸、要风度,对上这样穷凶极恶之辈只能选择避其锋芒,因此难免有几分狼狈。

    按理说,作为虞氏的宗子,心中秉承的自然是世家的道义,但大师兄总不会无缘无故再提到皇权,所以虞子曜眼底注视的究竟是什么就很有趣了。

    千叶确实对这个人不熟,但她熟她的大师兄呀。

    高山先生只这简单一句,已经叫她心中百转千回,窥到了最实质的部分。

    不甘作为一个附庸,而是意在天下么

    她的鹤师兄以那般的眼神审视着对方,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素吗

    “怪不得”千叶喃喃道。

    片刻之后她就又笑起来“好胆量,好气魄,当真叫人拭目以待”

    与虞子曜的这短暂会面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千叶随同澹台鹤离开的时候,只听得他二师兄笑言自己收了个弟子。

    她倒还未来得及看看师门的下一代首徒是个怎样的孩子,就被师兄拎上了去潜川的马车。

    千叶不喜欢马车,就算车厢堆满丝衾柔毯,还是会觉得太颠簸,但是骑马她更不喜欢,两相比较,倒还是马车内舒服一些。

    鹤师兄要赶上好友的临别宴会,她也觉得路途贫瘠没什么好看的,所以这行人一路疾行直奔潜川

    数日后赶至王文卓别院。

    比起澹台先生颇显自然质朴气质的草庐与木屋,王氏的别院显然更具世家气派次第建在水畔,濒水近山先是好一派风光,要符合王文卓“隐居”身份,并不十分煊赫,但格调雅致,平淡中雕琢几分精细。

    千叶经旅途艰辛,一动也懒得动,且抵达时已经入夜,只随着师兄见了王先生一面,便随着婢女前去歇息了。

    第二日清晨千叶果不其然赖床了,比起稍作休息便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鹤先生,积了数日疲怠的千叶看上去就要颓丧得多了,就算师兄亲自来唤她,她也窝在榻上裹着毯子不愿意出来。

    想想将她脱离床榻再梳妆打扮也着实耗时,澹台鹤也只能遗憾放弃,自行去赴友人的宴会。

    于是没了束缚,千叶一睡近午,才懒洋洋爬起来。

    慢吞吞洗漱完毕,任由婢女为她穿上衣裙梳好妆发,喝完鹤师兄吩咐为她炖着的药汤,她才款款起身,准备去偏厅觅食。

    她非头一次来这里,自然知晓厨下在哪个地方。

    别院的客人应当已与鹤师兄一道前去赴宴,院落安静得很,因此她也无所顾忌,拎着裙摆走下台阶,越过长廊,向庭院行去。

    然后在某个瞬间她蓦地停下脚步。

    惊鸿一瞥,那一侧负手立在高大樟树下的身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千叶眨了眨眼,又眨眨眼,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对于打小被刀剑里来血泊里去的“祸国妖孽”来说,大概最不惧怕的就是事儿了,她迈着轻巧的脚步拐了个道走上前之时,并不是看不见身后某位婢女忽变的脸色,但她完全当做没看见。

    另一边檐下立着几个侍从模样的人,自她往里踏第一步的时候就警惕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既然未上来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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