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必然是有足够的底气, 才能在绝境之中从容不迫。”邵启微微叹气,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恃无恐。

    恒襄愉悦离开又匆忙赶回的过程,完美印证了一个女人能可怕到什么地步。

    天知道当他看到本该红绡暖帐香玉满怀的人竟深夜回返时, 究竟是什么心情,任是邵启自认对恒襄了解得透彻, 都忍不住要往下三路瞄了想想, 恋恋不忘多年之人终于为他所得,能按捺这些天已是不易, 这会儿美人独守空房, 他竟还能忍,难道不是某个地方有问题当然这是开玩笑, 侧面证实的是恒襄必然遇到了更重要的事, 才会做出这样的举措, 被美色冲晕头脑这种事还不至于发生在恒襄身上, 孰轻孰重他能分辨清楚。

    邵启思考时习惯性地拿指尖敲着木案,那些堆得满满的案卷在他眼中已形如空物。

    在规律的敲击声中, 他忽而一笑“王上觉得, 她这套究竟是下给虞相的, 还是下给王上的”

    “萧氏皇子”这种绝顶筹码, 虽不知道为何落她手上, 但她竟然舍得丢出去,这就是绝对的大胆果决了,所以说,是当真被逼到绝处, 还是说,只不过故意为之

    单世昌一死,严、淳两州必乱,首先发难的就是陷入疯狂的北境,殷氏女挡不了单氏铁骑的报复,当时摆放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虞相与康乐王。

    倘若真如她所说,她更看好虞子曜,但两者是天然对立,为了扼制他才选择恒襄作为退路,顺手拿皇子给虞子曜下了一个明谋,瞧着似乎合情合理,却又不足以解释所有的疑点。

    同样是与虎谋皮,虞相必定会要她的命,却不会践踏她的尊严与骄傲,康乐王觊觎她这个人,是否会对她不利却是个未知殷氏女必然将所有的威胁与筹码都列举得齐齐整整,然后在两者的取舍中她选择更利于自己的方面因为无论到哪一边,她都是弱势,所以才选择这样的方式搅乱风云,为自己得到一些喘息

    “先不管她如何算计,既知虞子曜必然麻烦缠身,孤能怎样从中得利”

    皇子之于虞子曜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饵,事实上就算这饵料摆放在恒襄面前,即便要割肉换取,他也会毫不犹豫吃下,因此,得了这个消息,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怎么让邻居更倒霉,怎么浑水摸鱼,怎么在混乱的局势中打击对手并进一步奠定自己的优势。

    无怪乎他连享用战利品的要事都先放在了一边。

    在这种关头计较皇子真假已经毫无意义,只要那个筹码落到虞子曜手上,他想要其真就是真,想要其假就是假,天下权者认不认不是问题,他手握着能叫天下人信服的大义与大礼,这才是最糟糕的事,偏偏殷氏女既然敢把这事说出来,说明她这步棋已经走好了,虞相手里十有八九已捏着那筹码,那么,他们只能被迫思考如何搞死虞子曜

    “这就得从长计议了”邵启又是一叹。

    他这样的人,本能怀疑一切,面对自己都无法判定真假的事物时,更是有自己的一套辨别方式。

    他习惯将表面上的真相完全推翻,再逆着来思考,以寻找错漏,这种算法无往而不利,但遇到一个他完全捉摸不透的人,就觉得棘手了,殷氏女身上的谜题太多,每一丝神秘都要叫他苦苦思索,就算他亲眼看见过亲口对话过,都没法捉摸住她的思维,更别提以经验来判别她了。

    想不通只能先放放,先将迫在眉睫的事处理好再说。

    于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恒襄随军的谋臣集团被迫大半夜爬起来,开始商议如何下好这局棋。

    争议到大天亮,所有人的精神越讨论越激昂,但眼底下出现些黑色的烟圈也是免不了的事实。

    邵启空出手来拿杯子饮茶,眼角的余光瞥到正认真听取建议的主公,忽然之间想到一个被他忽略掉的问题。

    一如他初时所料,殷氏女对恒襄的影响如此之大

    想到这一点,他便觉得有些无言对于女人一向无往而不利之人,猛地撞上一堵南墙,撞得越惨烈越是割舍不得,不断的挫败只会叫恒襄越发地用心,更何况那还是一个智谋出众、极端聪慧的女人,她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优势,也知道怎样去发挥自己的魅力邵启隐约觉得,这么下去,还不知是他的主公收服对方,还是对方俘虏自己的主公

    恒襄虽然冷静理智,但感情这种事物是最没有道理可言的存在,如单世昌那等良将英才,还不是莫名其妙死在她手上

    这就是最担心的事了,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恒襄杀了她一了百了,还未看到那个女人之前他就预见到了她的可怕,这种负面情绪并非来自于她“祸国”的名号,而是源自于对一个强者本能的忌惮,重要的是实在摸不清对方的底牌,他更不能相信她表面上所呈现的弱点当真是弱点本身。

    康乐国第一谋臣的想法很简单,对于这样的人除了在肉体上毁灭她,难不成还想着要从精神上挫败她

    方法是很简单,若是恒襄换做是他,他做得到吗

    不,舍不得。

    他见过她,而亲眼见过她的人,怎么还能狠下心来杀死她这就是最头疼的事了。

    连邵启这样毫无信仰且对玄奇无感之人,都开始有些怀疑那关于妖孽的诅咒是否有几分真实了,由此可见,殷氏女带给她多大的刺激。

    千叶清晨起来的时候,直起身,看到阿蓟跪坐在榻下。

    哑巴婢女昨晚上被她赶到孩子那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这么近的地方都未惊动她,显然自己潜意识中非常习惯于她的靠近。

    想到孩子

    千叶又看了她一眼,见阿蓟眼神清澈,神情温和如常,心知孩子那里一切尚好,便放下了这缕思绪,也不能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对于没有意外的平静予以一点满意而已,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奢求的生活了。

    真要说起来,她对于这孩子也没有什么感情,除了两者血脉相连,他是她不能抹去的存在外,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他身上另一半不被承认的单氏血液。

    事实上,这个拼了命挣扎着生出来的孩子并不是一个被期待的存在,她本来就缺乏同理心,现在就更显得冷酷无情也不知她是作为一个人显得十分特殊,还是说真继承了来自成帝身上的疯血,叫她也变成了一个冷血的怪物千叶甚至连名字都未给他取,婢女们怜惜孩子,为他取了个小名叫做“阿雨”,大概是悼念唯一曾喜悦过他降生之人在那个雨夜彻底泯灭。

    千叶穿好衣裳,阿蓟为她绾发,她也不想知道阿蓟是真的不能说话了,还是说因为受到刺激自此不愿再开口,她能分给他人的注意少得可怜。

    守夜的婢女与侍从们没有收到指示,依然安安静静立在门外,千叶只瞥了瞥,也不在乎她们如何换岗如何服侍,洗漱完便开始用食、吃药。

    这座别宫奢华又绮丽,作为平王野心膨胀之后的产物,很有几分皇室气象,恒襄并未禁止她外出,也许是对她这只“笼中雀”十分放心,并不介意缠了绳索的雀鸟在花园里蹦跶,但她的身体确实虚弱,站得时间稍长就觉得酸疼气急,要赏景也只能坐在窗口望望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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