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礼的心情一直很好,身体状况也没有恶化的迹象,就算是南方战火重燃都没有减退他的愉悦,只是叫他惊讶了一下,恒襄这么快重整旗鼓发动战争确实出乎他意料,就算趁火打劫也没必要硬拼残破之躯,对方拿什么来跟他打确实是虞礼奇怪的。

    紧接着中州与遂州之交的局势就有些不对,南国前进的步伐之快叫已立足江山之巅的虞相都摸不着头脑。

    与虎谋皮,如何在谋到皮的同时避开老虎的牙齿

    千叶的计划很简单,她需要锦国出兵牵制虞礼注意,并且造成足够大的威胁有足够大的外部威胁的前提下,杀死虞礼后,她才能顺理成章接掌虞礼的势力,并且得到足够多的支持,回过头去再解决锦国但长脚长脑袋的棋子如何才能只做到棋子应尽的本分,而不是反过来牵动并扰乱棋手的意志

    时机一定要恰当,早了虞礼不会一败涂地,迟了反叫恒襄得了渔翁之利,这种压力不可谓不大。

    因为千叶没把握将通敌之事蒙蔽虞礼太久,所以她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若说习惯静寂的人,但凡有些激烈的情感心绪的话,便很是明显,只是千叶在静寂的同时,也习惯将一切不想他人知道的讯息都深埋心底她擅长窥探别人的本质,也擅长不让别人窥探到自己的本质,只是这种心态能瞒过虞礼,却到底瞒不过阿蓟。

    跟随她水里来火里去多年的婢女,敏锐地觉察到她不同寻常的决绝,她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想要做什么,但她知道,那对主人自己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在阿蓟的印象中,大概千叶总是在伤害自己。

    所有压抑到极点之后的爆发,都是建立在伤害自己的基础上。

    但她不能说话,不能表露,她只有在夜深人静悄无声息之际痛苦地流下泪来。

    心里藏着件隐秘可怖的大事,千叶近来失眠的情况比较严重,睡着睡着毫无预料就能睁开眼睛,清醒得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入眠过,所以她知道阿蓟哭。

    她不声不响,不为所动,只是不断在脑海中回顾所有细节,小心翼翼地设计并补全这场棋局的每一个落点。

    不是她不愿自由安宁,而是她这辈子就注定得不到真正的自由安宁。

    她在晋宁相府中瞧着过得很自在,可与虞礼之间又何尝不是虚与委蛇、虚情假意

    所以,她身边的人总是要为她哭得多,哭完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一直要哭到她死为止。

    中秋那日,虞礼要带千叶去看灯。

    算是忙中偷闲、乱里取静的一点消遣,虞礼正因南边的战火烦得很,又自觉有些忽视妻子,于是在这样的佳节,会想到与她一同出去转转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若说晋宁的灯会,抚宜大街的灯才最是繁华鼎盛、奇巧大气,但千叶已经看过上元节的灯,惊叹过民间手艺的巧思,虞礼便想着携她去扶摇城看灯。

    去年宴上毒酒一事过后,扶摇城已经极为凋敝,虞相很是发落并遣散了一批宫人,且相府有了一位女主人,政事在府内商议政务在府内批改得多,他自己在宫城中落脚得都少了,除了重兵把守扶摇城之外,倒也少往里面去。

    以往还有些表面功夫,类似于年关与佳节之时,该在宫城彰显的大夏威风还是不少,但毒酒后果惨重,成帝又一直缠绵病榻,于是整个扶摇城都冷清凋敝极了。

    虞礼有了这么个主意,便提前叫宫城中准备起来。

    皇家的灯更重奢华富丽、精致典雅,既有宫灯独有的奢靡精美,又汇集民间诸多样式与技艺,众灯齐彩,气象万千,倒真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辉煌烂漫。

    所以说巧合就是这么奇妙,千叶总会觉得天命在己在如此多的佐证之下,也是有道理的一件事。

    要不虞礼怎么就会在这种时候带千叶去看灯呢

    要不怎么他会选在扶摇城里叫她看灯呢

    中秋夜前一日,千叶半夜睡不着,起身打开了自己的珠宝匣子。

    匣子里放的并不是珠宝,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把算筹,一副做工粗糙的银钗,一根七夕的木签子,几颗琉璃珠子,一只草编的螳螂甚至还有个金子雕的蛐蛐笼子。

    虞礼送过她很多东西,库房里对方的金银珠宝、珍稀异物对于他们来说都微不足道,所以得到这些只送进库房任她取用罢了,他从不会送她这些事物,能叫他装进匣子里捧过来的,都是一些趣味之物,偶尔倒也能搏得她一笑。

    千叶将匣子捧起来,倒在软绵绵的榻褥上,玲玲当当铺了满床,她拣起一柄镶嵌着珠翠的匕首,像一个饰品而非实用之物这也是虞礼送她的。

    她拿着匕首在木榻一角坐下,端详了一会儿,垂眸一看,睡在榻脚下的阿蓟又在落泪了。

    “阿蓟,我非做不可。”她轻得就像是梦中的呓语般呢喃道。

    也不知是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

    人生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千叶的前半生停留在白鹤山,后半山颠沛流离、辗转浪荡,遇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但在那么多的人中,虞礼都是最好最好的那一个。

    他给了千叶作为一个女人能求到的所有,而且从来只是付出自己想付出的,而不强求千叶能爱上他。

    很多时候就连千叶自己也会遗憾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他们明明在那么早之前已经遇到,却偏偏要在那么久之后再重逢,于是所有的故事在一开始已经预示了会是场悲剧。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痛,但不知道明明自己守着心不逾越半步,这痛竟然也会如此惨烈。

    所以说男女相思也只是人所有感情中的其中一种,相思之痛所苦人的,友情、师恩,也都能达到这般痛彻肺腑的地步。

    凤凰台上灯火飘摇,台中光耀如白昼,台下星光点点,与各宫室的灯相互辉映,缀连出最璀璨的光景。

    扶摇城最高的地方叫做凤凰台虞礼花了大心思在那些灯景之上,光看着绚烂满城的火树银花,那般明耀煌煌的气势,就如一个泱泱大国在最鼎盛辉煌时有的光辉般。

    他是想讨好她的,每个男人都会想花心思来取悦自己的心上人,作为一国之相的虞礼,能做到常人不能做到之事,所以他取悦她的方式也就更为稀奇,至少能在凤凰台上看满城灯火的经历全天下都没几个人能拥有。

    千叶会否觉得感动

    她从紧绷着神经、连呼吸心跳都极端控制的状态直到刺下那一匕首之时,只觉得痛了。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再不设防,身体的本能也不会停滞;毒酒侵蚀人的内脏肌体,叫他变得瘦弱,但并没有使他的智慧与敏感退化;君子六艺虞礼都擅长,他习过武,甚至在最繁忙的时候仍维持着强身健体的习惯;相较于他,千叶作为一个健康人,都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自己才是。

    所以,直到得手之前,都觉得自己孤注一掷,却难以成功。

    “你问我,为何我总是不开心”

    “我怎能开心呢我一直走在一条路上,脚磨破了用膝盖蹭着走,腿残了就用手撑着往前爬,哪一日手臂都失却了血肉,还要用脑袋支地继续前行停不下来,也无法停止。你说我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虞礼手把手教她如何圆滑,如何转圜,如何掌控朝政,如何掌控天下,他想将她培养成自己的后继者,倘若有一日他撑不下去,就要换她秉承着自己的意志往前走。

    可是这一日来得如此之早,而他选择的后继者也非自己的同路人。

    血从腹部不断流出来,沾染上她衣袂,今日她本来穿得就极为鲜亮,金红的衣裙,银纱的披帛,头顶金色的凤钗坠着五光十色的宝石,纵然衣上染了血,也并不显眼行凶者紧紧拥抱着他,一只手用力地按着他的伤口,阻止血流出来。

    她不能刺中心脏这等要害,一击毙命不是她所求,因为在人的血流干之前,还能活上一段时间,而她需要利用这段时间。

    凤凰台上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身在此地的两人并没有如常人想象的你侬我侬、互诉衷肠,反倒是在做世间最残酷之事。

    “我不是殷和,至始至终都不该是殷氏女”耳鬓厮磨,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她低低地在他耳边说道,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的声音,分不清是气音还是泣音,“我该姓萧生下我的女人在康乐国的露华台下粉身碎骨,我血缘上的父亲在我刚出生时就把我逼上一条绝路,用最残忍的手段推我至此”

    虞礼好像终于从这段自以为是的感情中走出来,那些他不曾想到或许说他已经觉察,只是被感情蒙蔽,强行按捺下的细节,一个又一个地涌现出来怪不得她此行未带上那个名为阿蓟的婢女,怪不得南国冒进得如此迅疾,怪不得成帝会一气杀死满朝文武,怪不得

    “助我一把吧,”千叶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她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连声音都是淡淡的,但是泪水不断地在脸蛋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脸上,“夫君,求你助我一把。”

    她第一次称呼他为夫君,而不是尊敬又疏远的“相爷”,却恰恰是在这种关头。

    虞礼头晕目眩,手脚冰冷,他的太阳穴都在嗡嗡直响,分不清这是她的话术,还是她真正将他视作夫君但是想想,谁会对自己的夫君做这样的事呢

    明明伤的是肺腑,他却觉得心撕裂成了无数瓣。

    就像一个石头开了裂,于是何等坚硬之物就此碎了一地,无法拼凑,无可转圜。

    原来不是捂不热一颗心,而是这心自始至终都不为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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