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衣服,洗簌完去晨跑。

    等他跑了一圈回来,却看见停在院子里的车,顿觉不对劲,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这是爷爷的车,他跟几个老朋友一起去一个度假型疗养院了,原定计划会待一个月左右。

    这才不到十天,爷爷就回来了。

    倒不是不能提前回来,但是那家疗养院离家有段距离,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吃完早饭收拾一下,安安稳稳开车回来,正好赶上午饭。

    这么早回来,怕不是还走了夜路。

    他走进屋,宗先生和宗夫人都起来了,老爷子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白发,散下来一缕。

    老人神情怔怔的,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宗廷一瞬间意识到,他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爷爷,真的老了。

    “怎么了?”他走过去,轻声问父亲。

    宗恒没说话,宗夫人叹了口气,小声跟儿子解释:“你齐爷爷昨晚去世了。”

    齐爷爷也是个华侨,还是宗老爷子当年留学时候的同学,那会儿他们关系就好,后来也一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宗恒跟齐家的儿子一起长大,也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几十年过去了,两家已经可以称之为世交。

    齐老先生突然去世,对宗老爷子又是一个打击。

    这些年,他送走了大儿子,送走了妻子,盼了一辈子的妹妹,只盼来了死讯。

    现在几十年的老朋友也走了,老先生一时间缓不过劲儿来。

    宗夫人担心地说:“爸爸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都没有反应,她和宗恒叫他,他也不应声。

    宗恒走上前,喊了两声“爷爷”,宗老爷子还是呆愣愣的。

    宗恒皱眉,跟宗廷说:“去把年宝带来。”

    老爷子疼家里小娃娃,阿廷寄宿,这些年反而没有年宝跟老爷子相处的时间多。

    宗廷立刻上楼,把景年哄醒了,刚睡醒的小家伙儿还懵懵懂懂的,不愿意起床,抱着哥哥撒娇:“今天不上学,哥哥,再睡一会儿。”

    宗廷说:“乖宝,齐爷爷昨晚去世了,爷爷很难过,你去哄哄他好不好?”

    景年一下子清醒了,宗家跟齐家关系好,他跟着宗老爷子,也没少见齐家人,尤其是齐老先生,那是个和蔼爱笑的老人,总是劝景年多吃饭,说小孩子多吃饭才能长高。

    “齐爷爷去世了?”景年不敢相信地反问:“我……我之前还见过他,他好好的……”

    宗廷也不知道具体愿意,但老人年纪大了,这种事怎么说的准。

    景年突然从他怀里钻出来,趿拉着拖鞋往外跑,宗廷一把拉住他:“急什么。”

    “我去看看舅公,舅公一定很伤心。”崽崽拧着小眉头,很担心地模样。

    舅公跟齐爷爷关系那么好,他们还约好一起回国,说要看看祖国现在的样子,可是齐爷爷走了,只剩下舅公一个人了。

    宗廷拿了件外套给他穿上,景年迫不及待往下跑,跑到客厅里,看见神情落魄的老人,小崽崽眼圈一下子红了,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含了哭腔:“舅公。”

    宗老先生没有答应,景年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又喊了一句:“舅公,舅公你看看我,我是年宝呀,舅公你别不理我。”

    他好害怕,爸爸不见之后,有段时间妈妈也是这样的,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他叫她,好几声她才会答应,后来妈妈也不见了。

    喊着喊着,景年已经哭了起来,哽咽着:“舅公,你说话呀,我害怕。”

    “年宝啊……”老人缓慢地抬头,看见哭得满脸泪的小崽崽,像是突然醒了。

    “年宝,不哭啊,谁欺负你了,跟舅公说,舅公给你出气。”老人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却还在安慰自己的孩子。

    “没有谁欺负我。”景年吸了吸鼻子,坐到宗老先生身边:“舅公,你要是难过,你哭吧,姐姐说,难过的时候可以哭,不丢脸。”

    宗老先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也想哭啊,可是撑了一辈子,好像忘记怎么哭了。

    大儿子夭折的时候,妻子差点儿哭晕过去,他能跟着一起哭吗?只能强撑着处理大儿子的后世,还要照顾生病的妻子。

    后来妻子去世,他像被剜了心,夜夜疼得睡不着觉,却无人可以讲。

    孩子们失去了母亲,他失去了妻子,都是伤心人,无人可分担。

    再后来,孩子们带来小妹的消息,他宁愿她还在未知的地方平静的生活着,也不想听到的是她的死讯。

    哭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

    如今,几十年的老伙计也走了,在他面前走的,前一秒还在跟他说笑,突然就捂着胸口倒下去了。

    宗老先生想,或许他离这一天也不远了。

    “舅公……”

    “年宝啊,舅公不知道怎么哭了。”老人苦笑着说。

    景年鼻子一酸,怎么会连哭都不会呢?那是藏了多少委屈啊!

    “舅公,我替你哭……”

    他呜呜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舅公,你不要难过了,我哭完了,你就不要伤心了。”

    他是真的难过,难过齐爷爷的离去,难过舅公这么多年的悲伤无从发泄。

    小孩子的情绪释放直白却真挚,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小崽崽,宗老先生心中的苦闷,好像真的随着小家伙儿的眼泪流走了一些。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

    他老了,迟早会有那一天,但下面的孩子们,会健健康康,茁壮成长。

    “年宝,不哭了,当心眼睛疼,舅公不难过了。”

    宗老爷子给景年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老先生无奈道:“乖宝,哭多了嗓子疼,舅公要心疼了。”

    景年抽噎着说:“可……可是……我停……停不住……”

    宗老先生:“……”

    这下是真的不难过了。

    他头疼地招呼大孙子:“阿廷,你来哄哄。”

    宗廷走过来,熟练地把崽抱起来,拍拍背,亲亲额头,哄了一会儿,景年终于止住哭声,就是一时间没办法完全停住,小身子在宗廷怀里,时不时抽噎一下。

    “小哭包。”

    见爷爷被劝好了,年宝也不哭了,宗廷说:“我带年宝上去洗把脸。”

    “去吧。”宗恒摆摆手,宗老先生也说:“好好哄哄,给他喂点儿水,哭多了伤嗓子。”

    老人还担心崽崽哭坏嗓子呢。

    宗廷带着景年上楼洗漱,宗老爷子起身:“跟我去书房。”

    宗恒立刻跟上,老爷子腿脚还好,走路也不用人搀扶,宗恒依旧小心跟在后面,随时警惕着。

    宗夫人叹了口气,去厨房筹备早餐了,老爷子爱吃中餐,早饭食谱得调整一下。

    景年洗漱完,眼圈还有点儿红红的,牵着哥哥的手走出来,正好看见宗老先生跟宗恒一起从书房出来。

    “舅公!”景年立刻松开哥哥的手,跑到舅公身边搀着他。

    “唉,小宝。”宗老先生跟姐姐一样,喜欢给景年各种昵称,景年早就习惯了。

    宗廷却敏锐地发现,父亲皱着眉头,好像很发愁的样子。

    两人刚才从书房出来,必然是爷爷说了什么。

    “爸,怎么了?”他走过去,不动声色地问。

    宗恒看了眼牵着年宝,好像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的老父亲,想到他刚才那句:“我只是在通知你,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就头痛不已。

    “等会儿再说。”宗恒回道。

    宗恒情绪管理做得很好,到饭桌上,已经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了。

    但宗廷知道,必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否则不会让他爸愁成那样。

    只有一无所知的景年和宗夫人最轻松,他们都以为,宗老爷子能吃能喝,对着景年还能笑,应该已经不再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已经走出来了。

    确实,老先生是走出来了,就是走的有点儿远。

    “爷爷要回国?现在?”

    书房里,宗廷皱着眉,问出了不久前宗恒对着宗老爷子问出的差不多意思的问题。

    “对。”宗恒捏了捏眉心,“你爷爷的态度很坚决,没有转圜余地,他说不要我们管他,他自己回去。”

    其实他也能理解父亲的想法,他们这一辈儿,在外漂泊的大半辈子,很多人都心心念念要回去。

    有的是想回去看一看,有的想落叶归根。

    有的回去了,又回来了,有的因为种种原因不成行。

    比如他父亲,比如齐老先生。

    现在齐老先生死得突然,少年离家,背井离乡,异国漂泊,临老,连回去看一眼都没做到。

    老爷子想回去不是一两天了,只不过这次尤其坚定了念头。

    他们当然不能放老爷子一个人回去,这不开玩笑嘛,多大年纪了。

    可是宗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他都多大年纪了,再不回去,就跟老齐一样,只能让儿女捧着骨灰盒回去了。

    “陪爷爷回去待一段时间呢?”宗廷积极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宗家在华国有投资,但跟在海外的产业没法比,现在重心也不在那边。

    爷爷要回去,家里自然得有人陪着,他父亲不行,总公司这边不能长期扔了不管。

    “我跟学校请假吧,半个月应该可以。”宗廷沉吟片刻道。

    他成绩好,请半个月回家陪老人,并不会耽误功课。

    “你不用操心,还有我和你姑姑们。”宗恒说:“况且,你表姐也在那边,她熟悉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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