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下, 中空的竹子里, 流了一地的金银珠宝,铺满凡间所不能有的锦缎。

    女婴躺在金子与绸缎中,白嫩可爱, 身上微微发光。

    老翁感叹道“这是上天赐予我的孩子啊”抱起女婴,用绸缎裹了珠宝,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他走出竹林的一霎, 似乎一幕结束,幕布收起,周围的景象复又变幻。

    女婴迎风便长, 没有几年,就长成了一位容貌堪媲美皎洁之月的绝代佳人。

    山林纤竹叹道“公主,公主,我等有幸, 像您之身姿,”

    吹过大地的风放歌“公主, 公主, 我怎敢相比你的轻盈”

    百花羞嗒嗒掩面“呀羞煞人也, 我等颜色, 全都发白。公主呀,为什么您要从我等奴婢跟前经过”

    混杂在其竹林上的、大地上的、百花上的脸,一齐高歌, 王勇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各国的资深者, 他们全都和他一样, 身不由己,附和地唱着。

    她的美貌随着风声传遍四海,辉夜姬却时常无缘无故的对月嗟叹。

    直到她的美貌,为她引来了五位有名的求亲者。

    辉夜姬不欲委身,便请已成了富翁的父亲托词辞曰“古来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若非稀世珍,难偶绝代貌。”

    “望君子,取得佛前万世钵。”

    “望君子,攀得蓬莱仙家枝。”

    “望君子,猎得唐国火鼠裘。”

    “望君子,斩得龙首五色玉。”

    “望君子,寻得燕子安产贝。”

    黑发雪肤,貌若皎月的辉夜姬道“若有一物将取得,妾身俯首拜夫君。”

    五位达官贵人色迷心窍,一口应下,心中打得,却全是鸡鸣狗盗的主意。

    第一位取来了用山寺供钵冒充的佛前万世钵。

    第二位取来了用重金打造的玉枝假充仙家玉树。

    第三位委托唐国商人寄来不知真假的火鼠裘。

    第四位依仗武勇出海寻龙,却斩龙不得,反而险些葬身大海,吓得再也不敢追求辉夜姬。

    第五位辛苦等候燕子产卵,却最终一无所得,反而意外从房梁跌下摔断了骨头,不久一命呜呼。

    一干人等随着故事的发展,场景的变换,不停地变换着视角与身份。

    有时候,他们是辉夜姬房前的松树野草,看着那被油烟熏黑的钵被辉夜姬丢出。那钵砸在地上,裂痕隐隐,上面的人脸,是一位慈蔼的老人。

    有时候,他们是玉枝附近的风,听着皇子雇佣的皇家工匠,在皇子邀功之时,一涌而到辉夜姬家中,当着美人的面,向皇子索要打造玉枝的花费。玉枝最终被搬回了工匠库房,库房地上散落着许多打造玉枝所用的细琐的金银、玉矿,细细看去,那是被肢解的女子的四肢。

    有时候,他们是窗前的鸟雀,看着辉夜姬将通体发青,镶嵌着琉璃的火鼠裘丢入火焰中,焚烧成灰。火鼠裘上的人脸,跟着一起在火焰中无声惨嚎。

    有时候,他们是天上的乌云,是飞窜的闪电,看着依仗武勇寻龙,企图斩龙首获得五色玉的武士面对狂暴的海域,灰溜溜地驾船而逃,只留下了死了一地的从人奴仆。从人与奴仆大都嘴巴上缝着针线。

    还有的时候,他们是辉夜姬门前的铜环,听着扣门的仆人,痛苦地禀告,主人因取燕子安产贝,跌落而夭折。下仆们不敢对辉夜姬言怒,便把那一窝燕子泄愤地煮在了锅里,燕子们的阖家男女老少的面孔被煮得通红。

    等到辉夜姬的故事最终告一段落,重挽羽衣,驾云在仙童玉女簇拥下重返天界后,这些幻术一霎那便如烟云消散。

    女声齐唱“贵主离却人间界,月姬重返旧时居”

    眼前既没有竹林,没有皇宫大海,没有五样宝物,仍只有悬在天上的月,黑夜冰原。

    纯白的天人们带着看完一出戏的微微笑意,低头看了一眼刮着苍茫风雪的冰原,便驾云返回了月中。

    低矮的茅屋里,陈薇捂住嘴,陶术退后一步。

    小男孩的母亲断成两截,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那些伴随辉夜姬而生的金银珠宝,原是她的内脏。

    小男孩便欣喜地拿起小刀,一刀刀,挑掉了母亲嘴上直入血肉的针线,叫道“阿妈,你解脱了”

    她的丈夫跪下来,跪倒在地上,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涌出,被缝得严严实实的嘴上,却发不出一声呼唤。

    双唇剪得鲜血淋漓,那矮小瘦弱的妇女,却好似活过来的偶人,神情灵动许多,她双目无神,伸出手,一点点抚摸着儿子年幼稚嫩的脸庞,她蠕动着嘴唇,一点点,终于发出了几十年不能说出口的,早已生锈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儿啊妈的罪赎尽了,你也要早点开始,赎罪”

    妇人死去了。很快,她的身子一再缩小,缩小,缩小成了一具成人巴掌大的木偶,身子被劈成两截,又被男孩细心地用一捆布绑在一起。

    而她身上的铁链,终于解开了,落在一旁。

    屋内几人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男孩把木偶放到了自己的背篓里,给父亲背上,对父亲说“阿爸,我们走吧吧。”

    一步出茅屋,家家户户都有沉闷的孩子,牵着家人出来,有的人家失去了母亲,有的失去了父亲,有的死去了老人,有的没有了青年,都化作了大大小小的木偶。有的木偶上有被火烧的痕迹,有的偶身上显着被煮的模样,伤痕千奇百怪。

    便见中天月色通明如流水,澄澈得异乎寻常,似乎心满意足了一般,连村子区域之外的冰原风雪,也小了不少。

    在这一片澄澈明亮的月光下,褚星奇低声道“王队,你看。”

    众人骇然地看清,每一个土著人类身上的关节,都有一条细细的,几乎透明的,如月光凝就的线,直直地升高,伸入遥远夜空的银月。宛如偶戏里,人偶身上的提线。

    小男孩见了这样好的月色,便连忙合掌“月神果然满意。”他流下泪来“阿妈他们的罪,果然赎尽了。”

    陈薇一向仗义执言,性情直爽,终是忍不住问“你的阿妈,和其他人,却有什么罪”

    小男孩指着自己的背上那条尚且不粗壮的铁链,说“我们是罪民。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有妄言的罪行。说的越多,越给人家添麻烦,罪行便越重。”

    “你们看见了外面的风雪这风雪,万年不息,全是我们的罪孽所铸造。”

    “因此,只有我们再也不能说一句话了,我们一生的罪行,就赎尽了。风雪,也终有一日会停息。”

    “我却还没有成年,我现在,每说一句话,都是积着罪孽,等到我再大一些,便要开始缝起嘴巴,赎罪了。直到有朝一日,月神像召我阿妈那样,召我去为天人服务,充当一个好角色,那我也好呢。”

    他看了一眼木呆呆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阿爸这样呆呆傻傻,恐怕只能当泥土、砂砾了,好的角色,却是不能够了。”

    牵着木呆呆的父亲的手,他向几人说“客人们,谢谢你们一起参加祭祀,天人们很是满意,这一夜的月光,应该会更茂盛,那些吓人的家伙,一时不敢来了。请你们一起来参加葬礼吧如果不安葬的话,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呢。”

    几人对视一眼,在频道里询问了其他国家的领队,也都进入了一个奇异的故事,被邀请去参加葬礼,可见此前的景象,不独是几人幻象。

    经过简短的商议,一群人决定跟上。

    人偶被放在背篓里,小男孩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行向冰原。

    而其他村子里,也陆续有了动静,陆陆续续走出了背着背篓的人。

    万古长夜,千古冰原,茫茫风雪,沉沉铁链。罪民们埋首而行,黝黑粗糙的肌肤上,流下了一行行的汗,转眼变成冰茬。

    罪民们一边在雪地里跋涉,一边却听到了穿过风雪而来,幽幽不绝的歌声

    “故国旧月,我行于此”

    “故国冰原,我葬于此”

    他们背篓里一动不动的木偶蠕动了一下,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慢慢地从背篓里响了起来,和着歌声而唱,幽眇得如同夜色

    “我们是泥土,我们是树木,

    我们是砂砾,我们是水滴。

    我们是冰原下生长的苔藓。

    旧月啊,告诉我们,为什么风雪千百年不息

    冰原啊,告诉我们。为什么长夜万万年不褪”

    背篓里有了悉悉索索的攀爬声。

    孩子们听到响动,面露恐惧,连声催促“快些,快些呀”

    小男孩说“阿爸,你们快些,再不埋葬了阿妈他们的话,他们会再次活过来的。”

    人们脸上露出畏惧之色,更加奋力在雪中前行。

    那幽幽的,诡异的歌声尚且没有唱完最后一节,前方的冰原,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众人都怔了一下“这是”

    前方的雪堆作的坟林,每座坟上,都插着一根木牌。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尽是坟林。

    罪民们默默取下背篓,吭哧吭哧地挖着雪,挖得双手发紫,终于挖到了底下,看到了被冰封着的褐色土地,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男女老少模样的偶人们,一一放入各自所挖的雪洞,那些偶人们早已仿佛活了一般,似乎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触手温热。

    雪一捧一捧地被盖上去,冰凉的雪,刺骨的冰地,终于渐渐地冷了温热的木偶。它们慢慢冷却,重新安静下来。

    那歌声于是也渺渺无踪迹了。

    镜花水月,忠实地将这一幕反馈到了人间。

    航母上,各国的文学参谋团皱着眉,各色语言交杂着开始讨论。

    郝主任却皱着眉头问“你们还没有联系到小林美子”

    王勇道“没有。”

    郝主任和其他各国的负责人交换了一下意见“你们先稳住,我们这边,先联系看看,她在不在现实当中。你们等文学参谋团的意见。”

    各国组成的国际文学参谋团里,一位美国研究者皱着眉“百鬼夜行严格意义来说,算不上文学。它只是收录了百鬼的记录,应是谈不上有什么剧情的。”

    另一个英国的也质疑说“百鬼在哪里为什么出现在剧情层的,是竹取物语的相关情节这次的核心文本,真的是百鬼夜行”

    争议纷纷,郝主任再次启动了与小林美子的联系。

    郝主任的信息,传到小林美子脑海中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处高台上,撑着脸,望着下边,一处高台附近,周围群情激奋的人群。

    台上挂了横幅,写着“往日有冤无处诉,今日心门始放开”,被镣铐拷着的,是一些往日里,只出现在电视当中的日本大人物。

    台下坐着的,除了一部分日本各行各界的代表,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

    一名妆容精致的女星被周围的年轻人死死拉着,她才没有奔到台上,给其中一位媒体方面的大人物一记耳光,她失却往日的淑女,指着那大人物的鼻子问

    “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好朋友,她是怎么死的你不要告诉我,她真的自杀的”

    那位大人物却仍旧不胆怯地哼了一声“她吸过头,忧郁过头,自己发了疯死了,怪我吗”

    女星却一字一句道“演艺界被黑道组织渗透,你们把我们当做你们的后宅,把我们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倡优,要她吸毒给你们看,把她逼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却说是她自己发了疯。”

    大人物这才微微惊异,叹道“你们是昔日的大和抚子一样的人物,我国的妇女,却在这些鬼怪统治下,竟然如此热心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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