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蓬蒿及腰的兰若寺, 几个书生。

    张玉蹙眉“燕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没有高也没有矮,没有胖也没有瘦, 未曾变化。

    但那些书生却仿佛瘸了眼, 连男女也不辨,朝着她迎来。

    其中一个清秀书生对她十分热情“在荒郊野庙遇到燕兄, 真是叫我大大松了口气。”

    另外几个书生有人笑道“兰生, 这位燕兄是何许人也你给我们介绍介绍。”

    清秀书生道“燕兄字赤霞, 秦人。是我们士人中少有的允文允武的剑客, 嫉恶如仇, 颇有墨侠遗风。我曾在城郊遇到燕兄, 就颇为钦佩敬服。”

    他话音刚落,张玉腰间忽然一坠,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柄没有剑鞘,只被重重布裹住的小剑, 突兀出现, 就悬在她腰侧。

    书生们恍无所觉,纷纷恭维“原来是燕赤霞燕兄。我等也曾听闻,今科一同赴考的士人中, 有一位佩剑的奇人。今日得见真容, 幸会,幸会。”

    兰生殷勤邀约“燕兄,这里各位也都是今科赴试的, 只是如今考期将近,城舍昂贵。我们远道来赴考,囊中羞涩, 看这兰若寺虽然荒芜,但还算干净,空着好些僧舍。打扫打扫,应该尚能住人。便相约来此寄住。燕兄,一道”

    张玉想说自己不是“燕赤霞”,张口的瞬间,却觉神思骤觉恍惚,似有另一股力量在与她争夺她的记忆。

    她不是燕赤霞吗

    可是记忆中她确实是秦人,她的父母都来自秦地。她也确实身携赤练,符合这个称呼中的“赤霞”二字。

    而他们所说的燕赤霞嫉恶如仇的作为,又似与她的作为接近。

    她腰上不也别着一把剑吗

    一时之间,记忆的气泡混淆交错,“燕赤霞”与“张玉”的身份交叠在一起,人间与幻梦交织,她竟难分真假。

    就在犹豫间,一群书生只当她默认,早已有说有笑,簇拥着她往兰若寺内走。

    兰若寺之北,却是一片乱葬岗,荒坟累累。

    乱葬岗上生有一株高大白杨。人站在树下看去,几乎看不到树顶。

    树之高,叶之盛,枝条横斜、树冠如云。半遮黄泉,半入佛门。

    一半粗壮的根系,盘踞乱葬岗上,把累累白骨、座座荒坟都圈在树根下,不见天日。

    一半虬劲枝条爬生兰若寺墙头,树冠几乎遮住了半座庙宇。根系入屋过殿,以至于连大雄宝殿上的佛陀面容上,都攀上了根茎。

    而树冠最顶上,则有一个硕大的乌鸦巢。

    乌鸦呕哑嘲哳,时而盘旋坟冢,时而成排停在兰若寺檐上。

    书生们路过大雄宝殿,惊叹白杨的枝繁叶茂,一排乌鸦停在殿顶,或者整理翅膀,或歪着头,黑豆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目光似若有灵。

    “燕赤霞”有所觉,抬眼看去。

    她犀利的目光正好对上它们的眼睛,乌鸦们动作一僵,似受惊吓,呼啦啦振翅而飞,散去一片。

    甫入兰若寺,僧舍尚足,只是东西僧舍都掩着门,颇破败。唯有南舍看起来比较干净簇新,似有人居住,时常打扫。

    书生们各自挑捡屋子入住时,南舍门扉戛然而开,屋内走出一个人,背着个书箧,也是士人打扮、

    诸生都不认识他,但看最近往来这一路,还作读书生士人打扮的,十有八、九是来赴考的。

    兰生是诸生里为首的,便上前招呼“这位兄台也是来赴试的在下姓兰,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士人趋礼致意“在下姓宁,字采臣。赴考京兆,以无处借宿,鸠居佛门。”

    “原来是宁兄。”

    众人各陈姓名。

    都是来赴考的,避城舍而寓居荒郊佛寺,说明也都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一时之间顿生亲近,称兄道弟。

    唯有“燕赤霞”不言不语,双眉微蹙,目光紧盯着那士人。

    宁采臣察觉“这位兄台目光灼灼,可是在下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燕赤霞”盯了他半晌,只觉宁采臣容貌十分熟悉,给她以亲切之感。但头脑中记忆混沌交错,竟一时想不起他的姓名。

    便不答,仍梭巡他的面容,试图想起那个名字。

    气氛因她的沉默而略微窘迫起来。

    兰生见势不对,忙向宁采臣介绍“这位是燕兄,字赤霞,文武奇人也。”试图缓解尴尬气氛。

    但燕赤霞一点都不领情,忽然开口,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真的叫宁采臣”

    宁采臣怔了怔,笑道“那燕兄觉得在下该叫什么”

    “反正不该叫宁采臣。”她说“这不该是你的名字。”

    她这没有没脑,分外无礼的话听得诸生都觉得尴尬了,心中腹诽这燕赤霞莫非练武练坏了脑子

    “名字乃父母师长所赋,在下生长二十余年,不敢擅改。”幸好宁采臣很有修养,听无礼之言,也只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又向诸生告辞“天色不早,小弟还要温书。此处荒废已久,诸间僧舍绰绰有余,兄们请自便,恕弟不能相陪。”

    便自回南舍去了。

    书生们面面相觑,也各拱别归寝。

    兰生也走了,对燕赤霞道“燕兄,天色已晚,这四舍还有空屋,你自择一间,早些安息。小弟明日再来拜访。”

    人烟尽散,停驻殿上的乌鸦也都散去,自归树巢。

    燕赤霞随意地挑选了一间离南舍最近的空屋,就此宿下。

    是夜深沉,四野静寂,只有乌鸦叫个不停。

    兰生觉得乌鸦叫得特别难听,而且特别响亮,又觉得身下的草席肮脏、屋内闷热,一时辗转难眠。

    僮仆倒是沾席就睡,在地上睡得口水直流、鼾声大作,跟死猪一样,推都推不醒。

    他忍耐不住,爬起来,想出门吹吹风、散散热,清净清净。

    谁料刚爬起来,鸦声忽止,门扉无风自开。

    月明高洁,清光似水。

    一年约十八、九的妖娇女子,薄衫纱衣,款款而入。

    兰生平生未见如此佳人,不由目眩神迷,吞了一口口水,惊问“卿是何人为何夜半至此”

    女子答道“妾乃佛寺宿客,慕君风雅,月夜自荐。”

    白天寺中有这样一个女子吗

    如今世乱时危,听说郊野多有好女子为暗娼,日藏夜出。难道她也是

    他囊中羞涩,可没有银钱给她。

    兰生既慕其美,又颇踌躇。

    女子似看出他的踌躇犹豫,笑道“君子莫相疑,妾非娼家。今只为燕好,不索钱财。见君窘迫,妾愿以私相赠。”

    居然取出灿灿足金的一锭金,放置褥上。

    美人月夜而来,自荐枕席。还附送金银。

    兰生心想管她是不是娼妓,那他也不吃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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