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缺少绷带,她干脆直接把外套全扯成布条,给刃莲裹上,如此,原本藏在胸口的血石项链就露了出来,落在刃莲的肩膀上。

    而现在,那血石贴着刃莲的肌肤,竟泛起一阵迷离的红光。

    桃刀惊愕地盯着它。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迟疑了下,缓缓伸手,小心拾起血石。

    在看清底下后,却又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刃莲的左肩一片光滑,竟连一处伤口也没有——但她分明记得,之前有一头灾兽就是正正咬在他的左肩,尖牙都差点穿透了骨头!

    等等……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惊疑看向血石,该不会是它的影响吧?!

    如此一看,桃刀却又发现一事。

    那血石原本有她食指粗细,可仔细对比,却发现它缩了一圈,现在只比拇指长一点。

    桃刀盯着血石,眸中闪烁着光。

    一个念头陡然跃入脑中。

    难道……如果使用血石的力量给刃莲疗伤,它就会不断缩小?

    她抿了下唇,突然迟疑起来。

    若是一直使用的话,会不会……血石最后消失不见?

    这样的话,那她去内城区的愿望就……

    迟疑之际,底下陡然响起数道粗吼:“嗷——!”

    桃刀:“!”

    那些灾兽!它们竟追到了此处!

    她忙拿起布条,继续替刃莲包扎,至于那块血石,她犹豫了下,深吸一口气,正要抬手,却听刃莲发出一声闷哼。

    她大喜:“你醒了?!”

    刃莲缓缓睁眼:“桃刀……”

    他的视线落在屋内,陡然僵住,“等等,这里是……?!”

    “?”桃刀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激动,见刃莲要起身,忙按住他,“别动,我先替你包扎。”

    刃莲却甩开她的手,目光竟是桃刀从未见过的紧张:“桃刀,这里是哪里?”

    和现在的形势相比,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桃刀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了他:“这里是我家。”

    说完,却见刃莲陡然僵住了。

    他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双手不住地颤抖,薄唇张了又合,最后才沙哑道:“这里……是你家?”

    重复完这一句,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愣愣望着桃刀。

    他的表情很古怪,像是陡然找到一件遗失多年的珍宝,却又仿佛担心它会像被惊扰的蝴蝶般飞走,反而踌躇不敢动弹。

    桃刀叹了口气,往颈间摸了把,将那晶石项链摘下。

    “喏,”她递给刃莲,“拿去用吧。”

    刃莲一愣,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桃刀只好道:“这个血石好像有疗伤的功能,给你用刚好。”

    “但……”刃莲停顿了下,低哑道,“这项链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不知为何,他的视线突兀望向另一侧的墙壁,似是不想看到那条项链。

    “唔,”桃刀摸了下鼻子,小声道,“没有关系的。”

    “其实,就算我去了内城区,可能也没有意义。”

    闻言,刃莲陡然扭头:“……什么意思?”

    桃刀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在很久以前,我有个哥哥,”她把玩着手指,小声道,“那个时候他和我说,总有一天会带我离开外城区,住到内城区的宽敞房子里。”

    “不过,”她又摇了下头,“他已经失踪好几年啦。”

    说完,她便不再开口,房间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刃莲才再度开口。

    “那么,”他低声道,“你不打算再等他了吗?”

    他紧紧盯着桃刀,仿佛那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抽紧,苍白的手背甚至暴起根根青筋。

    桃刀苦涩一笑。

    “我不知道。”

    她低低垂着头,银发遮住半张脸:“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从白天到黑夜,从春夏至秋冬。

    她等了一年又一年,哥哥却不曾回来。

    “阿保骂了好几次,说我傻,”她扯了下嘴角,“攒那么多钱却不用,天天非法拾荒,都不知道哪天会被灾兽吃了。”

    一晃四年,她的想法如一而终,从未变过。

    可如今——她却犹豫了。

    桃刀瞥了眼刃莲伤痕累累的身体,深吸一口气,将血石放入他的手心。

    “你用吧,”她语速飞快,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下面还有灾兽,我可全靠你了。”

    “我把血石给你,作为回报,你得救我出去。”

    刃莲停顿了下,轻声道:“确定吗?你考虑清楚了?”

    “恩,”桃刀点头,“我不想死嘛。”

    望着刃莲复杂的神情,她笑了下,将真实的想法压下去。

    没有。

    她是撒谎的。

    其实——她是不想让他死掉。

    四年了,她在外城区跌打滚爬,从未有人像刃莲那样,无条件地对她好过,在危险来临的那刻,会第一时间护住她,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这简直……就像是哥哥一般。

    桃刀眨了下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指松开,那枚晶石闪烁了下,最终落在刃莲僵住的手上。

    “给你了!”她用力道,“我说到做到,绝不会反……”

    “悔”字还没出来,空中却陡然降下一阵低沉的笑。

    桃刀一惊:“谁?!”

    “不错啊,”伴随一道温和的声线,一个男人的身影缓缓自空气中显形,“我还以为你需要迷茫个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完成任务了吗?”

    刃莲一声不吭,脸上像是套了个石面具。

    桃刀惊愕地望着男人熟悉的五官:“宫先生?!”

    “你好啊,桃刀,”宫铮笑眯眯地看着她,“多谢你的配合。”

    他手指勾动,那枚晶石项链竟自动飞入他的手中。

    桃刀:“等等……你做什么?!”

    那是她给刃莲疗伤用的!

    “也是,现在的你还什么都不清楚,”宫铮说,“那——你也不知道刃莲靠近你的真实目的啊。”

    桃刀盯着他,手心泛起薄汗。

    她完全听不懂宫铮的话,却明白一点——他绝非怀有好意。

    “抱歉,”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站起,“您是什么意思?”

    “唔,”宫铮眨眨眼,“虽然这样会很残酷,但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

    “从一开始,我们的目的就是这枚血石,”他温声道,“不管是雇佣你,还是包庇你偷窃店里的食物,甚至替你解决灾兽——只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从而夺走它。”

    他略微晃动了下项链,血石的表面折射出璀璨光芒。

    “伤心了?”瞥见桃刀僵住的脸庞,宫铮笑着道。

    桃刀盯着他,一时竟发不出声。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刃莲的那些举动,都是……

    她忽的抬头,急急看向刃莲。

    却见后者表情僵硬地侧过视线——竟是不肯与她对上目光!

    见状,桃刀身体一晃,如遭重击。

    ……假的?

    这些都是……假的……?!

    “我……”她再开口,声音却溃不成调。

    “哼,”宫铮轻笑一声,露出怜悯表情,“罢了,就让我替你了结吧。”

    他站起身,朝桃刀走去。

    一股莫名的恐惧自桃刀心头升起,她顾不上掩饰,连连后退数步,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宫铮歪过头,“当然是——杀了你。”

    桃刀震住。

    “什……?!”

    “抱歉,”宫铮打断她,“桃刀,你拥有灾祸之主的力量,你和我之间,只能存活一人。”

    这是无可避免的选择,也是他们之间——持续百年的命运。

    他缓步上前,慢慢伸出手,只见原本纤细的手臂竟幻化成一只巨大兽爪,黑毛浓密,如同覆了一层浓郁的夜色。

    他停住,好整以暇地盯着桃刀。

    “真是可惜,”他轻声道,“在这世上,你与我本应是最亲近的存在,但……命运就是如此,我们之间,只能留下一人。”

    “为了我,你还是去死吧。”

    话音刚落,宫铮眼中露出狠色,猛地举起手臂,正要落下,身体却陡然一顿。

    ——一只兽爪自他的胸口贯穿而出。

    宫铮大震:“什……?!”

    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抱歉,”刃莲站在他的身后,眼神阴戾,“我不能让你杀了她。”

    他钳住宫铮的手臂,扯走晶石项链,丢给桃刀。

    “快走。”

    桃刀慌忙接住项链,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去……哪里?!”

    “这里并非现实世界,”刃莲说,“而是梦境。”

    见桃刀一脸惊愕,他顿了下,坚冰似的脸融出些许暖意,“没事,只要醒过来就好了。”

    醒……?

    桃刀大脑一片纷乱,几乎跟不上他的思路。

    梦境?!什么意思?!她到底该怎么醒过来?!

    但她毕竟在外城区呆了这么多年,尽管满腹疑问,还是立即采取行动——从窗户一跃而下,落在旁边建筑的阳台上。

    无论如何,她必须先逃离宫铮和那些灾兽!

    见桃刀撤离,刃莲表情一松,他低下头,见宫铮双眸紧闭,似是没有反应,便抽出手,将他的尸体丢在地上。

    他正要去追桃刀,想到什么,复又折返,准备去探宫铮的鼻息。

    下一瞬,左腿忽然传来一股剧痛。

    刃莲:“……!”

    只见一根长尾自宫铮的身后伸出,贯穿刃莲的小腿,而宫铮顶着胸口一个大洞,竟施施然起身:“唔,这一招是学你的。”

    刃莲:“你怎么……?!”

    “怎么还活着?”宫铮歪过头,笑了笑,“阿莲,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意味深长道:“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灾兽。”

    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形陡然暴涨,猛地起跳,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桃刀!

    “轰隆隆——!”

    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下,小屋瞬间崩塌,桃刀似有所感,刚回过头,便见宫铮双目赤红,朝她疾驰而来!

    她:“!”

    她连忙加速,但人类的双腿怎能跑过兽化者?

    仅在一瞬,桃刀就被宫铮追上,后者毫不留情地将她按倒在地,利爪寒光闪烁,朝她狠狠落下!

    “噗呲——!”

    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几滴温热的液体溅上桃刀的脸。

    但,想象中的痛感却未传来。

    桃刀仿佛意识到什么,慌忙睁眼:“!”

    她的视野落下一片阴影。

    ——刃莲挡在她的面前,宽大的肩如同一道屏障,将她从宫铮的攻击下隔离而出。

    但或许是受腿伤牵连,他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硬生生用身体抗下宫铮的一击。

    宫铮的巨爪从他的腹部贯穿而出,留下一个漆黑的洞。

    桃刀望着这一幕,呼吸都停滞了。

    “为……”

    她的声音在颤抖,几乎语不成调。

    “为什么……?”

    不是说骗她的吗?不是说只是为了血石吗?

    那……为什么要替她挡下这一击?!

    “抱歉,”刃莲低下头,轻声道,“是我不好。”

    他望向桃刀,红眸泻出些许柔意。

    “浮空城堡……还是没能去成啊……”

    桃刀:“!!”

    “你……!”她震愕地瞪着刃莲,“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

    声音却在下一秒突兀顿住。

    她的手忽然触上一抹冰凉——刃莲轻动手指,往她的手心里塞入一物。

    桃刀低下头,瞳仁骤然一缩。

    小半块明信片躺在她的手中,虽然纸面已皱得不成样,却依稀能看到背面写有几个字。

    【长大后,一起去……】

    字到一半戛然而止,但桃刀知道后面的内容。

    “长大后,”她轻声道,“一起去内城区。”

    在那里,她不用去捡垃圾桶里的烂面包,不必躲开找茬的混混,也不用为灾兽而担惊受怕。

    因为,内城区有吃不尽的食物,有和善的居民,还有强大安心的士兵守卫城镇。

    更重要的是,因为那里有……

    桃刀垂下视线,哑声道:“……哥哥。”

    刃莲望着她,低低应了声:“恩。”

    “你……”一股温热的液体自桃刀的眼眶涌出,她拼命睁大眼,视野却抑制不住地开始模糊,“为什么要这样……?”

    闻言,刃莲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意。

    “抱歉啊……桃刀,”他低声道,“我很没用吧?”

    “咳咳咳……!”

    他忽的发出一阵剧烈咳嗽,痛苦弯下腰——腹部被宫铮撕开的伤口正潺潺流着血,而宫铮怒吼一声:“该死!别想坏我好事!”

    他猛地用力,作势要抽手,可却没能得逞。

    ——刃莲牢牢拽住宫铮的右臂,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的伤口愈发崩裂,他却死咬着牙关,愣是限制住了宫铮的动作。

    见状,宫铮越发狂躁,竟低吼一声,双眸露出杀意。

    “好啊!”他狠笑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如你所愿!”

    桃刀:“!”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惊叫出声:“别……!”

    “撕拉——!”

    伴随□□撕裂的声音,宫铮一个用力,刃莲的腹部以下被尽数撕开,顿时,器官与血水喷溅而出,将整片地面都染红了!

    “噗通!”

    刃莲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可怕,鲜血却不断从身下蔓延而出,刺目的红瞬间充斥了桃刀的整片视野,灼烧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望着刃莲,竟一时忘了动作。

    却在下一秒,一股大力猛地自肩侧袭来。

    桃刀:“……?!”

    刃莲忽的伸手,一个用力,将桃刀推了出去。

    于此同时,桃刀身后的空间陡然裂开一道大缝,其中翻滚的黑雾似有无限引力,如同触须般缠绕上桃刀的四肢,欲将她拉入缝隙。

    宫铮:“!”

    “别想逃!”他怒吼出声,作势欲追,刃莲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陡然从地上暴起,双手幻化成黑爪,狠狠刺向宫铮的后背!

    “……唔!”宫铮一心扑在桃刀上,哪料到他会突然发难,胸口顿时被刃莲刺出一道狭长的伤来。

    便是这一瞬,为桃刀争取了喘息的机会。

    黑雾猛地一勾,将她吞入缝隙。

    “等……!”桃刀却奋力起身,想要去抓刃莲,“哥哥……!”

    ……不要!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却被黑雾死死缠住四肢,身体一点一点自梦境抽离。

    桃刀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却顽强抬起头,努力伸长指尖:“哥哥……!快抓住我!”

    但下一秒,耳边却响起一声轻叹。

    桃刀滞住。

    梦境在崩塌。

    土地开始震动分裂,大片的蓝色自天空落下,露出底下斑驳的虚空,空间几乎扭曲得不成样,周围全是梦境中人的惨叫。

    而刃莲倒在地上,望着她,双眸平静。

    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刃莲——曾经凛然泠泠的脸上满是血污,身体支离破碎,根本无法成型。

    一股强烈的痛意化作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桃刀的心脏,她不禁猛地弯下腰,用力喘气。

    刃莲望着她,嘴角扯开一抹苦涩。

    “桃刀,”他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这一生,偏离人道,生杀抢夺,草菅人命,甚至……连唯一的诺言都没能实现。

    但,唯有一事……

    “别怕,不用再担心了。”

    他望着满脸泪痕的桃刀,轻声道,“哥哥在这里。”

    他在最后,终究还是——

    当了一次……好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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