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人。

    “快挑好了。”林见把碗给他。

    “也就只有你愿意做这种事情了。”顾妨佩服林见。

    “因为我很喜欢大师兄。”林见相当自然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唐稚一脸看戏。

    贺长生乐呵呵地吃着菜,随意说道:“我也很喜欢你啊。”

    唐稚笑着摇头。

    贺长生夹起一块肉,放进口中。

    放下了心理负担后,他就开始享受生活了。

    “贺昀?”突然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喊道。

    贺长生:“……”

    他颤抖了一下,筷子差点没有握住。

    大家一起抬起头。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满头白发,老了的老人,但是看起来好像很精神,她惊诧地盯着贺长生,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她重复自己的话:“贺昀?”

    贺长生,字长生,名昀。

    “啊……啊。”来不及撒谎的贺长生看着面前陌生的老人。

    “你真的是……贺昀?”老妇人的手都在颤抖。

    “他不是贺昀,你认错人了。”顾妨立刻摇手。

    贺长生终于觉得顾妨是个有用的人了。

    “孙子……还是儿子吗?”那个老妇人笑得有些自嘲,“对不起,想也是不可能,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成家了。”

    “这是我们的大师兄,贺长生。”顾妨说。

    老妇人闻言,声音收起,死死盯着贺长生。

    贺长生默默用手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贺昀就是贺长生,贺长生就是贺昀。”老妇人肯定,然后笑问,“你还记得我吗?不过我那么老了,也许你认不出了,我是周春江。”

    这一下,惊愕的人轮到贺长生了。

    他抬起头,和周春江对视。

    凡人的岁月,实在是过得太快了。

    周春江在这张桌子坐下。

    唐稚和林见挤在一起,在他的耳边低语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气氛不对劲吗?”

    林见沉默地用筷子戳了戳白米饭,然后快速地看了贺长生一眼。

    贺长生坐立难安。

    他这副模样真是少见。

    “这就是修行吗?”周春江看着贺长生,眼中没有对他永葆青春的羡慕,只有对这个人的怀念。

    “算是吧。”

    “你走的那天,我问你有机会再相见吗?你说没有了,没有想到,我的预感比你准确。”

    贺长生点了点头,然后稍微撇头,向林见他们投去求救的眼神。

    唐稚觉得奇怪,如果贺长生不想和这个人交流,就用他一贯的做法不就可以了。

    “你们以前是朋友吗?”林见加入话题。

    “朋友说不上,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但是每一次我都印象深刻。”周春江看着贺长生笑,笑容慈祥。

    贺长生说:“当年是我无礼了。”

    贺!长!生!道!歉!了!

    林见、唐稚和顾妨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见到鬼了。

    不对,他们见到鬼有什么好惊悚的!

    “我到现在还是记忆深刻。”周春江说,“贺家少爷说想要单独和我谈话,我欢天喜地过去,然后你说你想要和我解除婚约。”

    林见:“……”

    唐稚:“……”

    顾妨:“……”

    贺长生一脸无奈地看着周春江。

    “你当时给我的原因是你命不久矣,现在看来,贺公子谦虚了。”周春江发出了并不在意的笑声。

    贺长生曾经退过一次婚,对象就是这一位周小姐。

    现在喊她为小姐也许有点勉强了,但是在少女时期,她清秀可人,性格温柔又坚韧,而且并不会看不起任何人,是一位相当优秀的人。

    两人的亲事是父母定下的,当时贺长生用身体不好,恐怕不久人世为理由退婚,周春江的父母松了很大一口气。因为那时候的贺长生看起来全凭一口气吊着,他们也不想女儿一嫁过去就成寡妇。

    “我后面也成亲了。”周春江觉得命运弄人,“夫君在三十岁那年失足摔下河里,逝世了。”

    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节哀顺变。”贺长生宽慰道。

    林见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贺长生,他低眉顺眼,说话都是小小声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周春江让他不必介意,“今天见故人依旧,让人再高兴不过了。”

    故人既是昨日的故人,却非昨天认识的人。

    周春江说:“雨小了,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出门口吧。”贺长生颇有君子风度。

    唐稚张开嘴巴,嘴形是,卧槽。

    贺长生居然要送人出门。

    林见盯着贺长生送老妇人出去。

    “有空一起再聚吗?”周春江问他。

    贺长生微微一笑,温润如玉,他说:“恐怕没有机会了。”

    他用最温柔的口吻,说最残忍的话。

    周春江一愣,然后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

    贺长生闪过去了。

    周春江的手停住。

    “不合礼仪。”贺长生提醒道。

    “我都是一个白发老人了,还能怎么无礼呢?”周春江笑了。

    贺长生只是露出了疏离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

    拒绝的意味很浓烈。

    周春江不再勉强,撑着雨伞,走进雨中,慢慢走远。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贺长生早无所牵挂,转身回客栈了。周春江摸着自己都是皱纹的苍老的脸,两行泪和雨水一起落下。

    她慢慢转身,走回家。

    当贺长生回到那一张桌子的生活,唐稚和顾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林见低着头,还在戳那一碗白饭。

    “哟~大师兄~”唐稚先开口,起哄他最在行。

    顾妨伸出耳朵,激动地喊贺长生过来讲故事,“来八卦啊。”

    “有什么好八卦的……”贺长生不想聊。

    贺长生坐下,唐稚和顾妨明显不想要放过他。

    “你有见过那么温柔的大师兄吗?我没有。”

    “我也没有。”

    “哟。”

    唐稚和顾妨相互捧哏。

    贺长生咬牙切齿。

    “林见,你怎么坐那边去了?”贺长生发现林见突然挪了位置。

    “刚才礼让老人,让位置了,大师兄你没有看到吗?”林见语气幽怨。

    “她走了,你可以坐回来了。”贺长生说。

    “不用了,我在这里也能吃饭。”

    唐稚的内心:哟!

    贺长生觉得林见似乎心情有点不好。

    但是他又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就看着他,发了一下呆。

    唐稚的内心:哇!

    “那你还会……帮我挑菜吗?”贺长生小心翼翼地问。

    林见的筷子大力戳到了碗的底部。

    “我随便吃。”贺长生也是有眼色的。

    “我帮……”林见没精打采。

    “不用了,挑食不好。”贺长生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大师兄真善解人意。”

    不知道是不是唐稚的错觉,他觉得林见有点阴阳怪气。

    吃完饭后,贺长生第一个跑了。

    “不愧是大师兄,果然机敏过人。”唐稚夸了一句,然后看向林见。

    林见一脸阴暗。

    “我不怎么想看到你这张脸。”唐稚说,“超现实了。”

    林见说:“我有点嫉妒了。”

    “这话你去对大师兄说啊。”唐稚说,随后安慰他,“谁没有点过去呢,再说,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林见很冷静,他说:“和他说有什么用呢,他又不是我的。”

    “别说的那么心酸,我都要流泪了。”顾妨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唉,年轻人,一醉解千愁!”唐稚让店小二过来,“来壶酒谢谢!”

    林见是一醉了,千愁的是贺长生。

    也许是因为今天一直担心这,忧心那,贺长生觉得自己精神紧绷着,有点困了,早早就睡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压下什么重物。

    贺长生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他居然睡得那么沉,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他都没有醒。

    酒气传到贺长生的鼻子。

    “喂!”贺长生想要坐起来,结果他刚一动,就被人按下去了。

    酒鬼醉醺醺地趴在他的被子上,“大师兄……你醒了?”

    “林见?”贺长生捂住鼻子,挣扎着坐起来,“你怎么了?”

    “四师兄……喊我一起喝酒……”林见无力地继续趴在贺长生的被子上。

    贺长生无奈道:“……不是你们急着赶路吗?”

    喝醉了,明天要是放晴了,怎么赶路?

    林见摇了摇头,不说话。

    “怎么了?”贺长生轻声问他,手放在他的脸颊上。

    一如今天白天林见安慰他的一样。

    林见蹭了蹭他的手。

    贺长生说:“鞋子脱掉,这里给你睡吧。”

    林见抬起头看他。

    贺长生有点烦恼地搓了搓太阳穴,告诉他:“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你以前差点和那个人成亲吗?”林见问。

    “你说的差点是差多少点?”贺长生说,“事实是,差很多点哦。”

    “你怎么想呢?”

    “我?”贺长生想了想,老实说,“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她一定曾经对你很重要吧。”林见的手隔着被子,在贺长生的腿上画圈圈。

    贺长生一脸疑惑,哪里看得出?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的话,不用想了。”

    林见将鞋子脱掉。

    贺长生抱起他,让林见坐在被子上,就像是抱着小时候的他一样。他告诉林见,说:“她对我没有特别的意义。”

    觉得她有特别意义的,是一个活在了很久之前的朋友。

    林见伸出手,环住贺长生脖子,抱住他。

    “我要急了。”贺长生对于林见的冒犯,作出这样的发言。

    “如果我继续对你很好,你有一天也会对我好吗?”仗着酒劲,林见问出了一个问题。

    贺长生说:“说你没良心,你还真的没有良心。”

    林见:“……”

    贺长生表示:“我都把空山剑送给你了,对你还不好吗?”

    林见还想要争论。

    “等等。”突然之间,贺长生发现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气息,他将林见拎起来,放到一边,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是阵法和妖法混在了一起。”林见冷静判断的声音传来。

    贺长生猛地回头。

    假装喝醉酒的人坐在被子上,歪着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嘻嘻。”

    贺长生觉得自己不找个机会教训一下林见,这个家伙是越来越顺着竿子往上爬了。

    大雨倾盆,白发的老人走在路上。

    走着走着,黑夜变白天,白发变青丝,雨停太阳出。

    她将伞抬起来,伞下是一张清秀的年轻人的脸。

    只此黄粱美梦,与君共享。

    若君心似我心,长梦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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