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的雨,门前的古榕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乔玥坐在床前睡不着,干脆生了炉子温了壶热茶,捧着茶壶刚走到季长澜房门前,就听到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像是木椅摔在地上的声音。

    想起他之前低血糖晕倒的样子,乔玥心中一惊,忙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烛台落在地上,房间内漆黑一片,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屋里,屋外闪电亮起的一瞬,她隐约看到屏风后的人影。

    季长澜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倒在地上,站在屏风后的他一如往常那般优雅从容。衣摆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檀木香灰,映着玄黑长袍上冷冽的金丝绣纹,那双苍白漂亮的手正扼着玉珍的喉咙,缓缓收紧。

    几声闷雷乍然而起,乔玥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季长澜时的雨夜,他也是这样满身戾气。

    只不过那时她只听到了屋里的响动,并没亲眼见过濒死之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一个人被扼住喉咙时,原来可以将眼珠子瞪得那么大。

    这是乔玥之前在恐怖片中都没见过的景象。

    她的手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手中的茶壶磕在身旁的楠木桌案上,“啪”的一声碎成千片,在沉闷的雷雨声中尖锐刺耳。

    季长澜听到响动回头看去。

    门外长廊光影落下,小姑娘手中的茶壶和四年前那样碎了一地。

    长廊外雷雨隆隆,古榕树叶被风扯落,她站在一片苍绿之中,黑亮的杏眸里满是怯意。

    季长澜扼住玉珍咽喉的手下意识一松,眸底汹涌的戾气消失殆尽。

    摆脱钳制的玉珍翻身跃起,扬着手中的匕首向他后心刺去

    “侯爷小心”

    屋外电光闪过,他看到小姑娘握着手中的碎瓷片惊慌失措的向他跑来

    与四年前一模一样的画面,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阴冷潮湿的雨夜里。

    同样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女孩儿用瓷片割破了暗卫的喉咙,那双纤细柔软的手上染满了血,身旁茶水的碎瓷洒落一地,她蹲在重伤的他面前,抬起惊慌失措的小脸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阿凌,我不怕的。”

    “我真的不怕。”

    “我不要他们伤害你。”

    季长澜看到那双雾蒙蒙的杏眸里亮起几丝和他一模一样阴郁的戾气。

    就好像被他沾染了一样。

    当时的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甚至还有些许将她同化的庆幸。

    看,她并没有嫌弃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他,甚至还为他杀了人。

    这个像湖泊一样澄澈干净的姑娘,他想碰又不敢碰的皎皎明月,最终还是被他带到了阴暗腐臭的沟渠里。

    而且她并不排斥。

    所以,当听见她说“不怕”时,他便信了。

    院外风雨肆虐,折弯了小树新生的枝桠。小姑娘在他身边蹲下,细软的小手轻轻搭在他手臂上,仿佛雨血中绽放的花。

    “阿凌,我扶你起来。”

    他静静看着地上暗卫的尸体,没有回话。

    他知道谢熔派来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他现在还不能让谢熔知道自己杀了他的暗卫。

    他低声问她“我现在动不了,乔乔会处理尸体吗”

    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抖了抖,而后,他听见她很轻很轻的问“不把他处理掉你会有危险吗”

    “嗯。”

    她仰起小脸看着他,声音稚嫩而柔软“我不会,但是阿凌可以教我怎么做。”

    屋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中,他并没有听出女孩儿语声中的颤抖。

    他说“好。”

    少女小小的身子拖着比她还高了一半的死尸,步步艰难的往院外走,藕粉色的裙摆在泥泞中绽开,她身后的脚印逐渐汇聚成了一条蜿蜒鲜红的河

    那时的她才刚刚十三岁。

    几乎什么都不懂。

    她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他教她写字,教她作画,照顾她穿衣吃饭

    最后,他还教她杀了人。

    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觉得杀人就像写字作画一样简单。

    后来,他才发现,有些人生来就是与他不同的。

    她说的不怕,是假的。

    她所有的镇定与坚强,全都是装出来的。

    她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啜泣难眠,那无数个将她生生撕碎的可怕梦魇,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那弯他曾经不敢触碰的皎皎明月被他带到了阴暗腐臭的泥沼里,却未曾与和他一同跌入泥泞,在他踽踽独行的黑夜中照出一小片明澈的天地。

    而那弯明月却永远注视着,她一辈子都不该见到的鲜血与不堪。

    月亮爬上树梢时,少女轻声对他说“阿凌,我不后悔。”

    可是,

    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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