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的地盘呢?现在的察台汗,哼,自顾不暇,此处将来腾出手了必然要予以开发。还有失必儿汗国——这片地方凭什么不是我们的?现在也没什么人在住,原来的政权衰退得不像话,据我所知,大敏许多北面的流民都逃到那里去了!完全可以说得上一句自古以来嘛。”

    “吐蕃,一直以来是向我们纳贡称臣的,不能让他们生了外心,琉球,也是我们的属国,一向是我们华夏衣冠,鸡笼岛现在盘踞的海盗,虽然和官府作对,但他说不说汉话?说汉话的海盗便还是我们的人,鸡笼岛自古以来自然都是我们的。 ”

    “壕镜这样的小海岛不必说了,吕宋、安南,这些地方世代对我们称臣朝贡。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弗朗机人远在欧洲,还要在吕宋建立他们的官府,简直是梦话,吕宋不知有多少广府人过去种田,此处必为我买活军庇护。”

    “还有美洲、非洲,偌大的好土壤,一年三熟轻轻松松,此时都几乎无人住,那些欧洲人也不过在沿海建筑了一些城镇而已,只要有船,敌去得,我去不得么?就是去看看,怎么就不行了?咱们国内男八女二,一定就有六成的好男儿找不到妻子,国内没有,未必这些地方没有罢?出去闯一闯有何不可?还有我们的简化字,我们的好拼音,好算学,难道就仅限于国内这两京十三省吗?”

    随着谢六姐极富煽动力的话声,黄大人不觉都喘起了粗气,他心潮澎湃起伏,几乎难以自制,仿佛都已见到了谢六姐描绘的景象:天子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但其余人的反应却要冷淡得多,马脸小吴凝视着世界地图,忽而发问,“那块……那块你没指到的陆地,那是什么?”

    “……南极洲。”谢六姐有些无趣地说,她也冷静下来,会意地和黄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买活军都还很年轻,而且见识很少,就连敏朝原本的地盘,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陌生而广阔的,而且他们似乎也还没有建立起太多的雄心,获得太多的眼界,至少这间屋子里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兴趣点和黄大人是截然不同的。

    “那北面那个白白的东西呢?北极洲吗?那大洲就多了一个呀。”

    “那是北冰洋,白白的是冰层,那里没有陆地的,你算算,七大洲,四大洋,没错的。”

    这就和之前说的四大洋、七大洲的说法合起来了,马脸小吴流露着满足感,仿佛她心底有根刺现在才被拔掉,她又问,“那南极洲是否很冷?此前可有人上去过吗?”

    “……目前应当是没有的,要去南极洲得穿越德雷克海峡,”谢六姐为他们做了标记,“这是一条死亡西风带,据我所知连这海峡目前可能都还没人穿越过。”

    马脸小吴眼里精光一闪,仿佛因此产生了什么想望——她也知道大约是不太能成真的,但已开始幻想自己若能踏上这从未有人到达过的一块陆地,该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其余的买活军们,对世界地理也十分好奇,七嘴八舌地问着,“除了咱们这块亚欧大陆之外,其余的大陆上都没有土著吗?”

    “别处的人都和弗朗机人长成一个样子么?全天下不会只有咱们敏朝人长这个样子吧,黑头发,黑眼珠——”

    “弗朗机人那样小的国度,连咱们一个行省都不如,如何能造得出那么多船呢?”

    “这地图为何是以非洲居中?咱们敏朝的地图怎么也当是亚欧大陆居中吧?”

    “这地图上写的是什么字啊?是弗朗机字吗?”

    “六姐你说咱们生活在一个球体上,可为何地图还是一张纸呢?”

    这其中有许多见识是黄大人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但他今日实在是已吃惊过度了,此时反而有些麻木的从容,垂手立在一边听着谢双瑶应付这些多话的学生,并把他们又都打发了,屋内只剩下三人——谢双瑶、他,以及一旁执笔记录的马脸小吴。

    人散了以后,屋子一下空了下来,谢双瑶长长吐了一口气,拿手捏着眉心,过了几息才对黄大人叹息,“老师不容易当啊——他们的世界还太狭窄,只有几座县城,要再过几年才会建立起国家的概念。”

    黄大人是能理解她的,他有种感觉,或许自己是谢双瑶‘降临’之后所遇到的第一个,能够真正明白她的抱负,理解她的身份,而非只知道一味敬拜的大敏人——虽然这理解也绝不全面,黄大人可以轻易地看透太多百姓,却只能略窥谢双瑶城府一角,但至少双方有了坐下来谈谈的余地,而非只是谢六姐单方面的灌输。

    他心中的惊讶依旧澎湃,但面上也已沉着了许多,微微一欠身,拱手慰劳致谢,口中说道,“六姐博学多识,下官自愧不如,倘若易地而处,恐怕下官即便身处仙宫,也没有这般好的记性。数百年前的天下当是什么样子,在下是决计记不起来的。”

    从地图来看,六姐从前所处的年代,和当今的治下的确有极大的不同,就以非洲为例,按六姐刚才的说法,此时此地多是一些土人聚居,有些地方都没有国家的概念,甚而还在结绳记事,并无自己的文字。但地图上的非洲却画了许多国界线,这应当都是其后数百年间逐一发展而来,黄大人只看地图上‘中国’国境线的变迁对比,心下对敏朝的前景,其实就略有了几分了然,但仍然抱了仿佛万一的想望,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道,“以六姐的见识,下官还有一问——六姐可知,我大敏国祚,还有几十……”

    他窥探着谢六姐的眼色,调整着自己的用词,“几年——总不会只有几个月罢!”

    谢六姐似是觉得他很好笑,她戏谑地望着黄大人,却没有吊胃口的意思,“现在的皇帝喜欢做木工吗?——还是那个木匠皇帝啊,那还早,还早,至少还有个几十年的。”

    黄大人微松了一口气,仿佛得到了短暂的赦免,谢六姐又戏弄他似的说,“但我们买活军来了,可就不一定了。”

    这就是黄大人想要最后一试的点了,无论如何,他始终曾是大敏的忠臣,这句话他即便知道希望不大也一定要问,“倘若、倘若皇爷以国师之礼迎姑娘入京……”

    谢六姐摇了摇头,她同情而又怜悯地望着黄大人,“这是不可能的,大敏已必亡了——倒不在于我,也不在于建贼、西贼、闯贼,就这么和你说吧,黄锦衣卫,这些年来,气候逐渐地偏冷了,连南边也种不了双季稻,这种天气,你可有感觉?”

    黄大人心头猛然一跳,仿佛浮现起了很不祥的预感,茫然地微微点头,谢双瑶续道,“这种气候,我们管它叫小冰河期,就我所知,虽说世宗时起,便有前兆,但天气的变冷,还是从神宗年间开始变得显然起来。很多人以为这是帝王不修德政的缘故,甚至把它和先帝的立储之争联系起来。”

    这确实是曾有的事,神宗年间的纷争还没有过去太久,虽然这并不是谢六姐应该知道的,但她也的确知道了,她继续说,“终究,大臣们胜利了,但天气也没有因此转好,北方更出现了频繁的鼠疫和干旱,不要以为这两年夏天的天气逐渐地热了,便是这一波冰期已经完全过去,我告诉你,前五十年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就从现在算起,之后的五十年到一百年,那才厉害呢,到时候连广东道都会下雪……你觉得敏朝能挺得过去么,黄锦衣卫?”

    但黄大人几乎已经听不进她的说话了,他心里如同黄钟大吕连番敲响,反反复复只是谢六姐的话,‘之后的五十年还要更厉害’。之后的五十年,还要更厉害!

    大敏亡了!他双目之中,情不自禁,终究是涌出热泪,打从心底迸发出了这丧钟一般的悲鸣,“大敏亡了!苍天呀!这是天要绝我大敏!”

    “大敏——要亡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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