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之时,再从容收拾北面的建贼、闯贼?”

    二人问对至此,终于对彼此的意图和身份达成一致,黄大人也算是正式入伙。这样的戏码虽然一直在重复上演,已经让谢双瑶有些腻味了,但也是招揽人才不可避免的步骤。陆大红带回的这个黄锦衣卫的确是个惊喜,虽然是厂卫特务,但胸襟眼光都已有了政治家的雏形,她问,“你觉得这思路怎么样,可行吗?会遇到哪些方面的阻力?”

    她的优势无人可以取替,但谢双瑶的劣势是她对周围具体的政治军事环境并没有太多认识,而且也很难预料本地人对她崛起的反应,正需要黄锦衣卫这样的高层次人才为她推演,在厂卫特务这个位置上,黄锦衣卫能接触到的情报比一般的督抚都要更多,而且他有很强的推理能力,以及很老道的政治眼光,他是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

    “目前而言,买活军虽已占据了四县之地,声名更向三省传播,但迄今仍未有奏章上报,便有在下此前和六姐分说的缘由在内。从福建道而起,在这片山区中盘踞了若干年,外人看来,显而易见,买活军并无争雄天下的野心,只是乱世结团,以图自保。如此的枭雄,心中仍有正气,还认可正统,那么以如今朝廷捉襟见肘的财力人力,当是以抚代剿,招安为主。甚至连惊动朝廷的资格都没有,往往在省内便自行处置了。因为往上报了匪情,便等如是为自己增添了一件事,倘若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就向上报,那是十分不划算的。”

    “若说从前占云县,省内还是装聋作哑,如今先后占了临城、许县、吴兴三县之后,别处不说,至少福建道是要收到消息,并且商议着该如何处置了。但闽北这一带,山高路远,不论是从福州出兵,还是从延平出兵,要走到地头,耗费的军粮都是一笔极大的数字。况且福建道的兵力如今许多是被调去北面应付建贼了,余下的兵力敷衍海防都还嫌不够。”

    “那么便是不能剿,不能剿,那就要谈招安了,这便是抚。现下朝廷对于诸多义军,只要不是和建贼那般,已然以天命自许,否则多数都是以抚为主,无力征讨,这也是实情……”

    “前来招安的人选,是要慢慢谈的。倘若买活军今日占许县,明日占吴兴,后日又去攻打延平,事态俨然紧急起来,要不断裹挟滚动,将整个福建道俨然败坏了去——那事情倒快了,不消多说,布政使也会定下招安的人选。正因为买活军是这般稳扎稳打,软刀子割肉似的,省衙门才是争议不定——招安这般没有名气的匪贼,担惊受怕,历经艰险不说,荣耀却也有限,是最没油水的差事,谁都不愿来,自然是彼此推诿,这人选短时间内是定不下来的。”

    “再加上买活军奉女子为首,又打着白莲教的旗号,而白莲教这百多年来,多次在江南举事,旋起旋灭,没有能持久的。众人更有了一丝惰性,所谓‘观其自败’,便都是在等着这一支白莲教自行覆灭。期间最多派遣特务前来打探消息,或是施展离间之策等等,玩弄些小招数,若说发兵来剿,这是万无可能,没有钱粮也没有兵了。”

    不愧是高级特务,黄大人分析局势,便比于县令等人说得更清楚明白、鞭辟入里,也更敢预测。“以我所见,六姐在闽北这里,只要不去碰延平府,数年内应当都是这般相安无事的状态——延平府有延平郡王在,若是郡王府被攻破,死了宗室,那么这事儿也就闹大了。而若是绕开延平府,在福建道缓缓经营,只要在闽东给官府留下少许周旋的余地,便也不是不能慢慢地谈。闽中、闽西、闽南这三处,尽可以徐徐图之。”

    “不过只是一点,福建道山多田少,闽北还有个吴兴,素来是小粮仓,闽西真是穷山恶水、瘴气处处,这些地方对朝廷来说,每年收不上多少赋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连买活军拿下了也未必是好事,因这些地方的路实在是很难修的——”

    说到这里,黄大人已不其然将自己完全带入了买活军谋主的身份,眉头微蹙,动情地叹道,“想要好田地,还是要往两江两湖去走,浙江道么,浙北一带,也是富庶繁华的,广府也有不少好田地——更有好港口,只是两江两湖,不是此时的人口所能完全占据的地盘,浙北距离此地,又有崇山峻岭,要从福建道往外发展,实在是有些难的。但若是先不谈占领,而只说贸易——”

    他见谢六姐微微点头,心底也是一片雪亮:买活军现在地盘小,总人口少,虽然有仙宫利器,但只看谢六姐对居民素质要求之高,便可知道其消化新占地的速度快不起来。而她也摆明车马,如今芳龄十五,实在并不着急,哪怕再花十年经营,也不是没这个耐心。

    做大事,不怕慢,只怕急。黄大人也不知谢六姐出身的天界,是否人人都有如此的气魄,他只觉谢六姐是真有人中龙凤之姿,可与其商议大事,其中最令人叹服的一点,便是此女能屈能伸,对麾下田土的治理唯精唯细,但对外界的种种情弊却也欣然接受,绝不妨碍彼此贸易。绝非西林党那般动辄以大义压人,实则与实事丁点无用的误国之辈。买活军对外的贸易态度是极为积极的,连粮食都卖——许多义军是不肯卖粮食的,因着怕卖给了来剿他们的官兵,而买活军除了兵器不卖之外,连铁器都大胆地往外卖!

    按谢向上的说法,他们还有许多东西,只是没有足够的人口来造,如今买活军治下需求的人口多,又有生产粮食的能力,和外界实则形成了一种互补,虽为反贼,但却也不表示双方便没了合作的可能。哪怕是建贼,已给朝廷北部防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私底下不止晋商,就连镇守边关的李氏父子私底下也还在和他们做生意。

    “若只说贸易的话,那么此刻这些地盘便已能做不少生意了,有了衢江,可做浙江道的生意,有了云县的私码头,便可做各地的生意,而且按六姐刚才所说,连欧罗巴那些蕞尔小国,都能造出若许船只来,满大洋地航行贸易,那末现下既然拿下了许县,而许县有足够的林场,云县又有码头,只要能招揽一批船匠来,五六年之后,一批足够航行往广州港甚至是吕宋的船队,应当是可以期望的。”

    谈话至此,已经涉及地理,谢六姐又从浅浅的抽屉里取出了另一卷地图——果然是所谓的‘中国地图’!也就是说到了这里,自己才有幸一览,若是未得信任,未展示出相当的能耐,谢六姐应当是不会取出来的。

    这地图便不似之前,是由一种滑腻的画布制成,而是用了另一种厚实光洁的纸张,摸着润滑,绝不掉色,而地图上色彩斑斓,果然连山峦河流都标注得极为清晰,令人一眼屏息,黄大人用了十足的定力,才止住了赞叹,在地图上为谢六姐指示道,“此时可往福、厦二地,要拿下这两处,不过一场硬仗而已。本省能调集的敢战之兵无有过万,这还是数年内不会再抽人去北面宣大蓟辽一线,若买活军手中有两万可用的兵士,福、厦不足为虑!”

    他的手又往南去,“从厦门而往泉州、漳州,对面的鸡笼岛,都在指掌之中,不过这只是陆上而已,若说要彻底割据福建道,手里一定还要有一支能打、敢战的海军,一批出色的海船,方才能守住必定从广州港前来攻打的水军,再腾出手去,将鸡笼岛的郑氏驱走,又或是收服了伊,一道南下,绕开广州码头,取道壕镜,将弗朗机人驱走之后,再取吕宋——这又是下一个五年之后的事了,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譬如在泉、漳、潮、汕等地,找寻那些家中有人下南洋讨活路的海民,培养通译,建筑起对吕宋当地天文地理的了解,乃至演练和弗朗机人交火甚至交恶的战术,等等不一而足。”

    “若六姐所言不需,天气还会更冷,那么对安南、吕宋等地来说,却也是个开辟荒野的好机会,这些地方原本富饶,只是因为过于富饶,连杂草都是长得极快,又有瘴疠,当地人往往茹毛饮血,甚至还有热死人的,此时天气转冷,安南吕宋等地反而较此前宜居,六姐又有好稻,在此处丰足之后,养十万兵、百万兵料来不在话下,而此时再厉兵秣马,收服北面,平定建、闯等贼。”

    就连马脸小吴,一边记录也一边不自觉地微微点头,她不再埋怨黄大人说话文绉绉的拗口了,仿佛能随着他那铿锵有力的叙述,望见那实在的将来。“其时,各贼互相撕咬,死伤惨重,而北面战乱灾荒,人口越少,我等在南方蓄养多年,兵强马壮、以多打少,胜势必将在我!”

    既然天气还将冷下去,那便去暖和的地方,在黄大人的叙述里,广府、安南、吕宋、海船,将是买活军致胜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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