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什么都知晓了。我们这些侥幸窥天之秘的劣医,怎敢胡乱评议她的金口玉言?”

    以谢六姐反贼的身份,这言论可谓是极为大胆的,不过在座众人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而且谢六姐究竟是不是反贼,官府似乎还没有完全的定论,连京城都和他们做生意。是以厅中众人也不诧异,反而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究竟是天妃转世,还是采药童子,这实在是不好说的。我有个亲戚在长溪县,前些日子写信来,说是长溪县一带,现在信奉六姐的人很多,都当她是天妃转世,还有说要在今年的天妃大祭中多添一尊六姐这转世身的。”

    闽南这里凡是走海的人,便没有不信奉天妃的,宋玉亭一听立刻就上心了,忙追问道,“果真?”

    “真真儿的!这事是怎么传开的?还有故事呢。听说是长溪县的一支私船队,和六姐旗下一艘辣椒号在之江海域撞见了,彼此都有些提防,辣椒号便驶向远海,这艘私船队也不敢靠近了,便远远地追在后头,跟了一路,到后来也不敢调头了——那走的根本不是任何一条已知的航道,要回头恐怕真要迷路了。”

    “就这样跟了十数日,居然真被他们跟到了海宁港,这也没得说了,只能赔礼道歉,又奉上金银,这才让买活军息怒,双方不打不相识,交上了朋友。”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长溪县船队抢劫未遂,还跟着目标跑迷了道路……又到了人家的港口,这不花钱买命是很说不过去的。不过海上的事便是如此,船坚炮利者自然而然会获得余人的服膺。辣椒号倒也不为己甚,收了钱便让长溪县的船队靠港补给,又透露给长溪县的船队知道,他们之所以能航入深海,是因为六姐掌握了一种新的定向技术,可以‘堪星舆、分海域’,将莫测的大海,化作自家的后花园般闲庭信步。使华国的船队,也能和那些白肤蛮船一般,航入远海,去向世界的每个角落。

    “当真?”

    “可哪有假的!真真是往远海开了两日的光景!”

    如今的船队,一般都是靠着海岸线行驶,很少有完全脱离视界的,从前所谓的牵星术,如今是久已失传了。有些拥有航路图的海盗,会敢于驶入外海,在已堪明的航路中行驶,像辣椒号这样,因为被追踪而直接航向远海的船队,那是绝无仅有,也可见其的确是拥有随时随地出入远海的能力。

    宋玉亭听得一腔热血几乎沸腾,忙道,“这可不就是天妃转世么?若非如此,哪有这样的能为!”

    “这话可说着了,长溪县如今不知多少人私下祭祀六姐。便是泉州这里,前回我去给许、王两家扶脉时,亦是听其暗中谈起此事,只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不在今年的天妃大祭中做些表现,只怕会惹来六姐不喜,就怕今年的船队,或许颗粒无收呢!”

    眼看台风季将要过去,众多渔夫即将开渔,天妃大祭也是近在咫尺,这是件迫在眉睫的大事,宋玉亭也十分上心,和众人议论了许久,方才告辞离去,走到门口,见到三少爷跪在檐下,便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年轻人,万事莫冲动,得闲了常来找老哥哥泡茶。”

    他这次登门,虽然未说来意,但已明了雷家各方的态度——雷老爷子显然想再派一个子弟去学艺,但雷家主支已经出了雷轻,主支要再送人进去便过于冒险,非得其余几房情愿出人才好,这三少爷自己是想去的,只怕其父母不许,若暗自跟随他北上,雷老爷子应当也乐见其成。

    在宋玉亭而言,只要雷老爷子与雷轻和宋家肝胆相照,其余旁系便略微得罪了也是无妨,将来自有修复的机会。他现在担了郑大珰给的任务,正缺政审分,拐带三少爷实在是顺手而为,一拍即合。三少爷当日受罚,回家禁足了几日,便偷溜出来寻宋玉亭密斟,央求他将自己捎带上船。

    宋玉亭等他久矣,当下慨然应了,又和他约定了见面的办法,见三少爷期期艾艾,仿佛还有话没说,料是还有朋友也愿去买活军处闯荡——自从买活军的货在泉州港铺开了,想去见见世面的年轻人实在是在所多有,小孩子以为这是天大的人情,实则在宋玉亭来说根本有利无害,当下便笑道,“咱俩谁跟谁?还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是我……我家里的妹妹。”三少爷虽然和宋玉亭绝对算不上‘谁跟谁’,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她久欲学医,也懂些医理,只是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母亲强给她说了一门不相配的亲事……”

    宋玉亭对三少爷家这一房的内务不太清楚,闻言也是暗叹三少爷大胆——拐带三少爷去云县,与拐带一个姑娘家去云县,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前者只会让雷老太爷会心一笑,后者则可能令两家翻脸成仇。

    他本要严词拒绝,但转念一想,又暗道,“我正是缺政审分的时候,买活军一向看重女娘,也看重医生,常听子重老弟说女医生太少。若能送去个女医生的好苗子,定能为我加许多分。”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被政审分这制度给影响得不轻,但话又说回来了,这种东西狠就狠在哪怕明知其中的算计,却依旧是不由自主乐在其中,故此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你不必和我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横竖你当日可带一两名小厮上船,我也给你两间房,旁的不必向任何人交代。你们家里人来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其实就等于是答应了,三少爷感激极了,再四道谢,又从怀里掏了一份报纸送给宋玉亭,低声道,“这是我从祖父书房抄来的《吏目参考》,也不知世兄是否得了,眼下也没甚好回报,只得暂请世兄看看这个,来日再行厚报!”

    宋玉亭对这吏目参考,是久仰大名了,但这份报纸受到严格看管,据掌柜所说,市面上并没有卖的,三少爷居然能有,定然是雷轻暗中传抄——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很可能会危及雷轻的前途性命,也难怪雷老爷子只字不提。宋玉亭伸手接过报纸,心跳都加快了几拍,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感激不尽的雷三少爷,回到书房,迫不及待便展开看了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恐惧与迷信来统治国民》……”

    在短暂的卷首语后,第一篇头条文章便是谢六姐撰写的政论,宋玉亭喃喃念诵出来,只觉得这话新鲜无比,却又仿佛揭露了如今敏朝社会上的许多现状背后的道理,一时不由得又是新鲜,又是亢奋,连忙架起水晶眼镜——他尚还不够专门配玻璃眼镜的,这是敏朝本地产的货——一字一句,细细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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