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家不要了?你从此后再不回敏朝了?但凡你背后的东家还在这东海混饭吃,买活军就有得是办法叫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这倒是好办法。”他没有吝惜自己的夸奖,“不管是现银还是货物,总有东西担保,就少了许多疑虑,货物交割和银钱交割是分开的,这一点尤其好。”

    这是真正接触过如今的海上贸易才有的见地,卖方是见支票给货的,关于兑付和□□的疑虑,都被买活军官方承揽了过去,这里就省了无数的担惊受怕,要知道,在别处,很多海商根本不和陌生人做买卖,为何?就是怕你拿了货不给钱,或者给假银子,仗着背后有靠山,可以拉偏架,堂而皇之地来贪你的货!

    哪怕就算兑付的白银不造假,贸易也顺利地进行,现在很多商船做生意也都是做两手准备的——既要做出港后被抢掠的准备,有时候也做准备出港后去抢掠别人,一艘船能在港口赚到多少钱,由许多复杂的因素共同决定,包括但不限于东家的精明,船只的火力,背后的势力以及莫测的运气。海洋贸易的利润的确惊人,但这种钱真不是人人都能赚。

    当然了,被抢掠的顾虑,在云县也还存在,但除此以外,别的疑虑都被扫空,那商户顿时就觉得生意很好做了。货物交割、验货完成之后,有了双方的签字,才可用支票取钱转账,而买活军作为官方的确也大公无私,他们自己内部都经常清扫吏治,调换主持贸易的吏目。

    难怪云县港口这么多船只停泊,恐怕长溪县的船也不会少……郑地虎心中发紧:这又是十八芝很难学习的办法,而且极为有效,恐怕长此以往,云县、长溪县……买活军的港口,将成为远东贸易的乐土!而买活军这里,别看千辛万苦地撮合交易,好像没什么收入,但他们来钱的路子,便是郑地虎粗看就有两条,第一条,是那种刚把货搬入仓库,还没来得及出售,便以支票卖货离去的商家——他们等于是将自己的货物以扑买底价卖给了买活军,割让了这部分的利润,而这里的赚头可就不好说了,多起来翻倍都是有的。

    哪怕便是这部分的货物,都是平进平出,买活军光是从交易中抽头也赚得盆满钵满了,更不说物资如此丰富,对一个政权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说今早,那踏着长板汇入关内的人流,不都是十八芝渴望的人口百姓么?他们实在需要人口在鸡笼岛拓荒种地,但哪怕是老家泉州晋江也很难找到百姓们,老百姓们安土重迁,不是几句话便会抛下一切和你去闯荡的。而要说五湖四海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却又觉得不是同乡,恐怕人心不齐,不好管束……

    但买活军是不介意这些的,他们本就是流民起家,对收用流民毫无顾忌,甚至还远上东江岛搬迁人手——他们还格外喜欢收用外间活不下去的女娘……郑地虎意识到这也就意味着在买活军治下,可以做工的百姓要比外间更多。读书识字的人也比外头要多得多,而他现在逐渐意识到这对统治来说是多大的优势。

    十八芝……真能和买活军相比么?哪怕,哪怕在火器和船只的水平相当,但,就说这治理领地的水平……

    他的气势便更加胆怯了,郑地虎约束着思绪,不再去想这些,决定把这些交给大哥郑天龙处理,他只还是关心眼前的贸易,见众人似乎都商议完了,陆续上去交了自己的报价单,不由问道,“别的也罢了,皮棉等物,你们如何不自己留一些呢?却都在这里扑买?”

    小徐奇怪地看了郑地虎一眼,问道,“这些皮棉煤块,除了我们买活军以外,又有谁要呢?”

    “……”郑地虎无话可说,他发现自己的确被绕进去了,这种东西哪怕不贵,别家船只也是不要的,他们肯定会选更畅销,单价也更高的瓷器、茶叶。就算是找压仓物也该找盐、糖、蜂窝煤这种硬通货,皮棉这样的东西,只有买活军需求,别处还真不是很缺,他们又没有梳棉机,买回去做什么?

    “之所以放在这里扑买,只是因为我们治下有一家以上的纺织厂,原料与其分配,不如扑买。”小徐便介绍道,“至于那些治下独一份厂子,他们所急缺的原料,是不会来到这里的,都被我们官买去了,能运来的商家也有政审分的补偿。譬如说牛,虽然难运,但运来就有加分,所以各家都在致力于搜求,甚至许多地方都开设了专门的养牛场。”

    郑地虎便顿时想到了上个月从晋江传来的闲谈,那里似乎的确有好几家养牛场新开设,如今他才知道原因。

    “果然考虑得周全。”他彻底无话可说了,几乎是搜索枯肠地寻找着这制度中的另一处漏洞,想了半日,看着诸多商家逐一上台提交报价单,只能想到一个不算漏洞的漏洞。“若是我今日在这里扑买了十吨雪花盐,明日要再挂单出售,也能办到吗?”

    会这样问,也是因为估算着一日到港的货物,不该有黑板上挂出那么多的数量,应当有不少是往日积存下来的。小徐听了,便也笑道,“贵客果然脑子灵活,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也有限制。”

    “比如说盐、糖这样的大宗货物,每日的扑买底价是不一定一样的,可能贵客手里的盐是八文一斤买的,但第二日我们的扑买底价便是七文,那你也只能以七文上板,若被人以底价买走,一斤便亏了一文。”

    别看一斤只一文,这种大宗交易,一手很可能就是十吨,郑地虎脸色不觉凝重起来,缓缓点头,“如此倒是避免了囤积居奇。”

    “是了,”小徐也道,“至于有些小货,数量本来就少的,不在我们的名录内,倒是可以自行报价,比如这些金银首饰,这完全是随行就市的,或许您扑买到手了,打开一看,觉得还能卖得更高,便在我们这里花点小钱上板,同时自行物色买家,邀他们来参加拍卖,又或者是顺手办些别的事,等到启航之前,卖出去那就是卖出去了,卖不出去便来撤板走人,余裕自如,非常方便。我们这里去年以来,有不少商户便专做这样的倒卖生意,倒也能赚点小钱呢。”

    郑地虎听了,也是大为感慨,道,“这是自然的了,若是本钱厚,有眼光,这或许比走海更赚钱呢,只是这一行赌性更重,非得要熬得住、把得牢、亏得起,方才能做得。”

    又道,“若是我,来了这里,头三天我也不做生意,只要看行情价,再出手买卖。否则买卖得急切了,是要吃亏的,尤其是出价扑买,这其中学问很深!”

    小徐见他对这生意也很是在行,便也笑道,“确然如此,我们还针对这新客商有收费的培训课,叫做模拟扑买,虽然一节课要五十两,但确实是物有所值,贵客可要尝试一番?”

    此时台上已开始报价第一次扑买结果,郑地虎放眼看去,除了皮棉等物,完全由买活军垄断的货物之外,其余自由扑买的货物,价格都有相当的上浮。粗略计算,刹那间便是几十万两的数字叠加上去,真不由得暗中咋舌——自从进了云县,真觉得钱不是钱,连自己都是大大开了一番眼界。

    又听得小徐这样介绍,虽略觉五十两银子很贵——他已很少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贵的了——但也知道这钱可非花不可,当下便爽快道,“这是自然!这班是随开随上?”

    小徐道,“这倒不是,班是五日一开,要到后日才开的。您这会儿有了空闲,若不扑买,是想找客栈安顿下来呢,还是随处逛逛,买些土仪,还是去看望老兄弟们?”

    若不是他这一说,郑地虎几乎便要忘了这事儿,此时忙起身道,“自然是去看兄弟们,他们现在何处?彬山挖煤么?”他倒是已对彬山留下印象。

    两人一边说,一边就走了出来,郑地虎心里还牵挂着扑买最终的结果——其实他也不买,就是看了个开头,便对结果非常好奇,叮嘱小徐,请他务必不惜使费,也要买到之前所说的商品成交价格表。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出交易大厅,便见到只有两个兄弟候在外头,其余人的身影都随人流一起,消失在街道附近一处院子中,郑地虎还能见到几个兄弟的背影,又有刚才船上留意到的大汉,也混迹在其中。

    “?”这是在做什么?调虎离山,分而治之?

    疑心尚未浮起,小甘、小吴已迎上来,叫了声二哥,解释道,“他们去上扫盲班了……说是入关的水手人人都要上的——连二哥你也要上。”

    “!”

    郑地虎震惊了,不由求助而又无助地望向小徐,小徐双眼笑眯眯的,依旧是自然地道,“确实如此,今日还要去看望兄弟们,便暂且没有安排,明日起,贵客不论去哪里,都需要完成半日的学业……”

    他依旧是那么贴心而又亲热地宣布,“贵客,扫盲班没有毕业以前,是无法蒙得六姐接见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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