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西律皇帝身边的宫人,甚至是这样劝解傅忱的。

    他说:殿下天资聪颖,是陛下最优秀的儿子,南梁势大,为了彰显我西律国威,自然是要派遣最好的的殿下去,好叫那些南梁人看看,我西律人是人中龙凤。

    因着这内侍跟了父皇很多年,必然是能揣度几分他的心意。

    傻乎乎的傅忱信了。

    他来到这里,不懂得收敛自己,也是,谁能忍受,一朝龙在天,一朝转为脚下泥的过程。

    他被人无限的欺辱,日夜不得安睡,傅忱终于明白了。

    最优秀的有什么又有用,不是他最喜欢的。

    不喜欢,才会被流放。

    傅忱问她,“你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自然是没有了,傅唯禹此遭前来她深知自己没有条件。

    傅忱若是肯怜惜她们,自然是愿意回去,不肯怜惜,就像现在把她送回去。

    “梁怀惔手握重兵,又与西域王子交好,此人不除,皇兄如何能够稳居高位?”

    要说当日擅闯平康坊是个意外,今日必然能说是上天还是看重他的。

    不料,傅忱冷笑,“愚蠢。”

    他便知道南梁皇宫内探子居多,整个汴梁城被他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整个局势都稳在他手。

    傅唯禹能在这时候闯进他的殿内,被他察觉,傅忱已经立刻派了人去查。

    他本来就在心里怀疑,傅唯禹此番进宫,背后助她一臂之力的人,可能是梁怀惔,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本事。

    谁知道,没等派下去查访的人过来回禀验证,她自己倒是招得个干干净净。

    傅忱也不和她卖关子,直接开口。

    “在我的追堵围截之势下,梁怀惔的疑心只会更盛以往,见到你这张与我酷似的脸,他敢送你进宫,必然是已在心中起了疑。”

    “如今你以为还能回去?让他成为你的依仗?”

    “他会把你当成我的人,看看你的目的,要么,之前你们相聚的地方已经没有他的影子,要么,今夜起派兵前去,我和他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傅唯禹大惊失色。

    “皇、皇兄.....”

    傅忱一早便知道梁怀惔窝在汴梁城内。

    只是他还没有摸明白,梁怀惔为什么要冒死留窝在汴梁城内。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吩咐暗桩整点精兵。

    “今日,你告不告诉我梁怀惔的下落都无妨,我会自己亲自前去,将他拿下,人头砍了挂在城墙上......”

    傅唯禹再哭哭啼啼说什么,傅忱也懒得再听了。

    “你既不想走,也不必走了,这几日就留在南梁,我带你去好生看看,在你眼里什么都护不住得哥哥,现下是如何在南梁称霸一方,执掌大权的。”

    “省得你回西律时,无功而返,没什么要跟他说的。”

    “妹妹既心疼哥哥,就好好在他面前帮哥哥正名,告诉他当年他的眼睛是如何瞎了,错把污秽当成宝。”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傅忱恨之入骨的皇帝了。

    傅忱养在汴梁城内的人不是吃干饭的,顺着傅唯禹这条线查下去,很快就查到了平康坊。

    当夜那条街沿都叫精兵围堵了起来。

    铁骑踏入街沿时,闹得人心惶惶,怀乐眼皮一跳,看着外头涌过来占据街沿的禁军。

    她下意识还将自己藏了起来,后又觉得动作过于多余,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是来找怀乐。

    只怕到现在,宫里的人都没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吧。

    很多门铺都提早关门了。

    有个郎君常来这,知道怀乐是新来的,原本包了书正要走,见怀乐看着外头涌动的人马发怔。

    又倒了回来,“小掌柜的,你快些关门归家吧,今夜只怕要出大乱了。”

    怀乐本来就要打算关门的,书铺掌柜也跟她打过招呼,没什么特殊情况,守书铺的时辰要到点,若是赶上刮风下雨,可以提早关门。

    怀乐正在收账本,理着桌上的砚台。

    闻言,多嘴问了一句,“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郎君看她痴懵的样子,怪问,“小掌柜的知道吗?”

    怀乐歪头,“?”

    “知道....什么?”

    郎君忽想起来,“是我忘了,你是新来汴梁的,南梁易主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了,街头巷尾都不让说,难怪你没有听到风声。”

    怀乐仿佛听错了,她呆愣在原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得厉害。

    “你...说什么?”

    南梁易主?

    易什么主?

    郎君只当她的异样是听到了秘辛一时难以回神,并未多层面想。

    越说越起劲,“就在先帝给宠妃过生辰大赦天下的后一日,宫内的人与西律里应外合,打了南梁,南梁之前还姓梁,如今改了,只是年号一切都没有变,新帝是...”

    傅忱的大名如雷贯耳,任谁敢直呼他的名字。

    那郎君声音压得更低,特别小声。

    明明每一个字都很含糊,怀乐却听得特别清楚。

    “听说是之前的西律藩国押解过来的质子殿下...”

    “更有人说,西律和南梁要合并了,八.九是如今这番阵仗,是宫里在拿人呢,先帝的两位皇子殿下逃走了,处处都在缉拿他们,满街贴的告示全是悬赏的银两....”

    “今夜包围平康坊,恐怕也是为了此事。”

    怀乐的手里擦拭的砚台砸到了地上,当即碎成了几半。

    “.......”

    她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

    告示.....她每日拐个弯就能看到那告示栏了,可是怀乐从没有去看过。

    “小掌柜的?你怎么了?”

    郎君多嘴了几句,见怀乐仿佛遭了大祸一般,脸上全没了笑意,被抽得寡白。

    他也大惊,手指伸到她眼前晃了晃,再唤她几声,没等到回应,眼前的怀乐已经冲了出去。

    “哎——”

    郎君恨自己多言,埋怨拍了他自己的嘴。

    “哎哟,这叫什么事啊?”

    怕因为自己的失言惹来灾祸,郎君抱了书很快离开。

    怀乐冲了出去。

    外头不乏有赶热闹看的百姓,她挤在人群中,力气一点也不大,挤不进前排,很快就被冲出去了。

    两只嫩白的藕臂不断的挣扎,不止被人占了便宜,更叫人攘得衣裳破了,划了好几道痕。

    只恨这一刻,怀乐只恨她自己太矮了。

    漂亮质子做了皇帝.....

    大哥哥二哥哥跑了,那父皇呢……三姐姐四姐姐呢?

    他们......

    “君主缉拿要犯,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禁卫的红簪缨枪很是晃眼,逼退了许多人。

    傅忱这番阵仗闹得大,起央追撩开帘子一看,低啐一口痰。

    “真叫你说中了,那小娘们是傅忱的内应。”

    人不过进宫三两日,傅忱的人马就来了。

    “梁衡之跟我走。”梁怀惔不动。

    起央追拽他,“我的人还能撑一段时日,你听我一句劝,别跟他硬来,他有多恨你,你不知道吗?真要落到了他的手里,你连死都是一种奢侈。”

    梁怀惔纹丝不动,他挣开起央追的手,朝起央追身后的人示意。

    “带你们王子抄地下密道走,今夜我拖傅忱,你们赶快出城,出了城便回西域,不要走官道,也不要逗留。”

    他把自己的随身侍从拨给了起央追,“我的人熟路,他会打点一切,带着你们避开官兵和南梁险要关隘。”

    起央追恨他这时候讲义气,“你交代后事?我不听!”

    他过来拽梁怀惔,两只手一起,还架他脖子。

    “你别跟我犯混啊,再不走真要交代在这里了,跟我回西域,有我在,新王必不会亏了你。”

    梁怀惔的心腹侍从也在劝他,“殿下,小公主必然不会有事的,宫内没消息,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梁怀惔猛吸一口气,将他们推远。

    “不行!阿囡下落不明,我不可能再丢下她苟且偷生!”

    若是她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了,再不能重蹈覆辙,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行。

    那些人没用,他要亲自进宫。

    他从前就是太听她的话,非要跟她使性子,才造成大祸。

    如今真要离了南梁,再回宫找她,只怕难如登天。

    “你疯了!”起央追大声斥责,“你要是落到傅忱手里,命都不保,何谈找你的阿囡。”

    梁怀惔冷静下来,“他不敢杀我,兵符在我手上,南梁三军只听我号令.....”

    “话虽如此....”

    起央追还要再劝,他的人已经拽了他,“主子,不能留了!”

    梁怀惔当机立断,“走!”

    起央追一咬牙,他从齐律耶身上拽了一堆瓶瓶罐罐丢给梁怀惔,还有他身上的弯刀也一并给了他。

    “毒药解药你自己闻着用吧!”

    梁怀惔难得给他一个好脸,瓶罐他收了,弯刀又给起央追扔了回去。

    “这个不用了。”

    事不宜迟,起央追只能撤,他几步一回头,跳窗之时,梁怀惔叫住他。

    “阿央!”

    “若是这仗嬴了,我找到了阿囡,这次就给你个机会。”

    多年兄弟,起央追岂会听不出来他怀里托付的意思。

    他翻了个白眼,赏给他一句,“你想得美!”

    “真要给机会,那就当面给!”

    起央追走了,梁怀惔抄了剑下楼,平康坊里的人全都被压制了,瑟瑟发抖窝躲在柴房。

    怀乐在人群中。

    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跪!”

    周遭所有的人全都哗啦跪了下来,怀乐也被押解跪了下来,她挤在人群中,渺小得像一粒沙。

    一片冷寂的肃然后,她听到了骑马过来的声音。

    周遭只有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怀乐心里焦躁不安,她在想是不是傅忱,是他吗?

    她却不敢抬头,只敢咬着牙拼命压制着,隐隐发抖的唇。

    周遭的人抬起来头来,她才看到。

    只一眼,怀乐的目光都凝固了。

    她认出来了,漂亮质子,傅忱,不知所踪的傅忱,那个说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的人。

    受万人拥护,安然坐于黑色马匹上,身穿黑色劲衣,处处都好。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女人。

    怀乐只一眼就看出来,她甚至都不用多看,她以前看过无数次傅忱的背影,横躺的,站着的,坐着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个人曾经占据了她好长一段岁月。

    她曾经一心一意护着的人,她渴望傅忱平安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没有死,不仅没死。

    他还做了皇帝,做了南梁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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