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跪在地上,像个奴婢卑微又绝望,她的双手压在地上。

    舒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他觉得自己应该痛苦,可胸腔中只剩下了平静,他不会愤怒也不会为舒抱香悲伤,他久久凝望着舒抱香的眼泪,然后他伸出了手,“拿来。”

    舒抱香向后退,她死死捏着那枚玉佩,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

    舒愫不动,他就冷冷地看着她。

    娶裴真朝并非他本愿,他也讨厌被人逼着向前跑的感觉。

    妇人很聪明,她不是以自己的名义逼迫两人退让,而是用“爱”的名义绑架,以“为舒抱香好”的借口,舒愫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忍受。可这一切在舒抱香眼中,就变成舒愫抢走了她唯一的战利品。

    “抱香,给他。”

    “不!”

    舒抱香流泪摇头,妇人并不着急,她知道舒抱香最后肯定会交出玉佩。

    一刻钟、两刻钟

    舒愫依旧伸着手,他平静地等待,妇人也平静地等待,她甚至拿起一旁的针线耐心地绣起荷包,荷包是绿色的,上面绣着几只白鹤,也许某些特定的日子她会把它们送给舒抱香、舒愫,或是他们的父亲。

    舒抱香陷在烛光中,舒愫落在黑暗中,他们的影子都在融化。

    终于——

    舒抱香扑在地上,她抠住舒愫的影子,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表情,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她的眼泪流不出来,只觉得难以呼吸。

    恨吗?

    怨吗?

    她抬起了自己的手,手中睡着一枚温热的玉佩。舒愫指腹上还残余血迹,他拿起那枚玉佩。

    她还是交出了那枚玉佩,日复一日的生活,日复一日的退缩,她没能学会拒绝。

    舒抱香握得太用力了,当舒愫拿起那枚玉佩时,她手掌上还残留着玉佩的印子。舒抱香心中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有纯粹的、空洞的悲伤。

    她跪在地上,向前爬了一段距离,她伸出手拽住舒愫的袍角,借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她仰着头,呆呆地问“还会还给我吗?”

    舒愫拨开垂下的头发,他的眼神一致的空洞,对上舒抱香的眼神,他嘴角微微勾起。

    “不会。”

    简世鸢听到什么碎掉的声音,他略皱眉,问法则金链,“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

    不等法则金链多说什么,面前的场景直接烂掉,就像一颗心被放进锅里,先是被煮熟煮得发白,又被煮烂。

    还是夜晚,不知道过去几天,简世鸢又看到了裴真朝。

    她还穿着红色的裙子,看得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珠光宝气的,光是耳朵就佩戴了长短不一的两种耳饰。

    裴真朝面前站着舒愫,她脸上没有一丝少女面对心上人时的羞涩,反而显露出一种极度愤怒后的苍白。

    “你不是他!”

    裴真朝看出来了,这不是她喜欢的“舒愫”!

    舒愫觉得有趣,一瞬间他竟有自虐的快感,他的眼神漂亮又冷,如一尊木头神像,怔怔的,像烘干的花朵,美得出奇、美得惊心动魄。

    裴真朝欣赏不了这种美丽,她先是后退,可不知为何她又鼓起勇气,拔下头上的发簪,逼在舒愫脖颈处。

    舒愫迎着月光,他的嘴唇干燥柔软,看上去很好亲,可能只要用些力,就能将他压倒,为所欲为。

    裴真朝死死盯着舒愫,像要吃人,咬紧牙质问,“他在哪里?!那天跟我比试的不是你!你怎么拿到这枚玉佩?!你把他关起来了?!”

    舒愫眼瞳无光,可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绽放,裴真朝竟觉得毛骨悚然。她重情重义,此时也不躲,心中反生出万丈豪情,握簪子的手又逼近些。

    她一定要救出她的情郎,哪怕对上这样的怪物,哪怕会死。

    舒愫终于开口了,他声音轻轻,笑容明亮。

    “可我,就是舒愫啊。”

    月光照透他的眸,他似饮饱鲜血的毒花,过于鲜艳,又过于晃眼,一切看起来都不合理,月光下他的唇不该如此红润,他的皮肤不该如此晶莹,他不该那么美好。

    按照以前的剧本,谁都会爱上他,裴真朝会忘记舒抱香,继而沦陷在一场名为“舒愫”的美梦中。

    可现实里,裴真朝头皮发麻,就疯了一样攻击他,她珠钗抖得脆响,嘴里还喊着,“把他还给我!”

    舒愫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排斥,一直以来,就没有人不喜欢他。

    那一瞬,他不知所措,生生受了两招。掌风刮起他的长发,舒愫躲无可躲,他也不想躲。

    一掌将舒愫打退,裴真朝红裙如火,抓着舒愫的衣领逼问“他在哪?”

    舒愫嘴角溢出一丝鲜红,胸骨处隐隐胀痛,他俯视着垫脚的裴真朝,忽然笑起来。

    “你喜欢她?”

    裴真朝狠狠一揪,“废什么话!他在哪!”

    舒愫长吁一口气,他觉得放松,由心底溢出的畅快,他微微侧过脸,对着树后道了声,“出来吧。”

    看来舒愫是不可能与裴真朝结亲的。

    舒抱香沐浴着月光,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一看到舒抱香,裴真朝先是一愣,退了半步,又堪堪定住。她不敢置信、难以置信地望着舒抱香,看她鼓起的胸,没有喉结的脖颈,瘦削的肩膀。

    又惊又惧地喊“女修?!”

    舒抱香被她一喊,身体晃了一下,她垂下眸,停下脚步。两人之间相距半米却如隔天堑,舒抱香不向前,裴真朝也不靠近。

    舒抱香的影子被裴真朝踩住,她的心好似也被裴真朝攥住了,静静等待审判。

    过了好一会儿,裴真朝才如梦初醒,她皱着眉,慢慢走近。

    舒抱香等待她的怒斥,等待她的愤怒,可裴真朝只是伸手,稀罕地抚摸她的脸,反反复复地搓揉脸颊,“原来你长这样。”

    她靠近,靠得太近了,舒抱香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痒痒的、热热的。

    “女修也没关系,我裴真朝喜欢谁就认定了他,这辈子非他不嫁,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瞬,舒抱香的心跳乱了半拍,她忽然觉得裴真朝这样漂亮鲜活的生命不应该被束缚,她不能是舒抱香的战利品。

    舒抱香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声带在颤抖,声音干涩,她艰难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在颤,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她以为裴真朝会喜欢上舒愫,她以为裴真朝认不出她,她做出了一切糟糕的设想,可裴真朝就像为她而来的梦,轻轻淡淡落下,笼罩着她,一切都那么美好。

    为她而来

    想到这,舒抱香心中一颤,整颗心又酥又麻,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专爱,特别是舒抱香这种从未被偏爱的人。

    裴真朝抓起舒抱香的手,在她的手掌上写她的名字,边写边抬头看舒抱香的眼睛。

    “舒、抱、香,是这样写的?”

    一次就写对了三个字,一个字不错,舒抱香心中的快乐压抑不住,裴真朝就是为她而来的,是她的!

    她抓住裴真朝的手指,却不敢用力,裴真朝害羞别过脸,任由舒抱香抓住手指,在舒愫看不见的地方,她挠了挠舒抱香的手心。

    轻轻的,柔软的。

    舒抱香整颗心像泡在温水中,她忽然觉得女修也不错。

    裴真朝,裴、真、朝。

    她在心中一遍遍念裴真朝的名字,舌尖都是甜丝丝的。

    裴真朝忽然想起了舒愫,她转过头,热情地跟舒愫打招呼,“舒愫哥哥,你是替抱香来考验我的吗?哎呀,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裴真朝声音又甜又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她,我认准的人是决不会认错的。”

    舒愫只是笑笑,不回答,他的眼神冷如冰,他察觉到了悲剧的腐烂气息。

    而舒抱香就像被什么卡住脖子,脸色一下惨白。

    裴真朝牵着她的手,对她笑,“下次不要把我送你的玉佩给别人,我会生气的。”

    舒抱香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想说“好”,可喉咙里像塞了棉花,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想到母亲的嘱托,舒抱香死死握着裴真朝的手。

    我的,她是我的。

    裴真朝察觉到不对劲,舒抱香手心汗涔涔,脸上也有痛苦之色,这根本不像是考验她,而是——

    裴真朝面色一下子冷了,她盯着舒抱香的眼睛,问“根本不是考验我,对吗?”

    舒抱香不肯回答,她只是抓紧裴真朝的手。

    裴真朝什么都懂了。

    他们是想将错就错,以促成裴舒两氏的联婚,如果不是裴真朝敏锐,今日成的就是舒愫与裴真朝的婚!

    裴真朝横眉冷笑,猛地甩开舒抱香的手,她将发簪对准舒抱香,冷静地问“你把我当成什么?”

    她裴真朝从来都不是交易的物品,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

    没有人能骗她!

    舒抱香像要哭了,她想伸出手抓裴真朝,可不知为何,伸出又颓然落下。

    “你听我解释。”

    裴真朝非常冷静,“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

    “你想把我让给你哥哥?”

    “是”

    “你想促成舒愫与裴真朝联婚?”

    “是。”

    舒抱香的声音很轻,就像用颤抖的心在回答。

    裴真朝先是沉默,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想说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她将发簪甩插在地上,铮——簪珠晃动。

    舒抱香垂着头不敢看她,突然,只听一声长剑出鞘的脆响!

    裴真朝一把抽出舒抱香的佩剑,在舒抱香的惊恐地视线下,压在脖颈处,她的眼神如此骄傲,她微昂着下巴,望着舒抱香,缓缓道“你是一个骗子,可我裴真朝一生只认定一个人!你骗了我,我绝不可能与你在一起!”

    法则金链兴奋地嚎叫

    [拔剑自刎?靠!这裴真朝性烈至此?!]

    舒抱香神情惊恐,她拼命喊“是我的母亲!她说女子与女子结合有违天理!她逼我让出你!你别动,你生气,要打要杀朝我来,你别伤害自己!”

    裴真朝望着她,眼神失望,“她让你让,你就让?”

    舒抱香想靠近,她进一步,裴真朝就退一步,两人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我不想让的”

    舒抱香想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喊出来,可她不敢,压抑的情绪涌到喉口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她习惯了退后。

    她看着裴真朝,面前的女修像一团火焰,那么明亮刺目,一瞬间,她想与裴真朝一同燃烧,烧成灰烬。

    裴真朝对她笑,舒抱香却觉得恐惧。

    舒抱香所有情绪都围绕着裴真朝,她的眼睛只看裴真朝,她的耳朵只听裴真朝的声音,她听到裴真朝说“下次,不要让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裴真朝割掉了自己的长发,漫天的黑发飘散,一缕一丝,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舒抱香伸出的手掌上。

    裴真朝割掉了自己的头发?!

    舒抱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痛苦地朝裴真朝伸出手!

    面对着舒抱香的痛苦,裴真朝松开了手中的长剑,浅淡地笑,“明日,我就归剑冢,自此一别,永不相见。裴真朝不嫁二夫。”

    裴氏子弟中若有人看破红尘,即可回归家族剑冢,陪伴剑灵。剑冢苦寒,常人都无法忍受长久的孤寂,只有心已死的老人才会选择归入剑冢。一旦归入剑冢,什么红尘富贵都与之无关。

    裴真朝那么年轻,她是裴氏子弟中的佼佼者,她本该有大好前程,她本该享受花团锦簇的一生!

    舒抱香无法呼吸,她握紧手中的断发。

    裴真朝像一团火,火不会停止燃烧,她只会熄灭。一切都要热烈,都要疯狂,她在燃烧!

    月光下,裴真朝的红裙晃得舒抱香流泪。

    裴真朝问的最后一句话,“下次有人抢你的东西,你会——”

    “我就杀了他!”

    简世鸢不忍地移开视线,舒抱香被裴真朝点燃了,从现在起,她也只有熄灭这条路可走了。

    法则金链突然开口

    [大锤,我知道什么东西碎掉了,是舒愫的万人迷光环,还有舒抱香的一颗心]

    简世鸢将视线移向舒愫,他沉默地站着,平静地玩着手掌里一截月光,他的妹妹在他身后野兽般嘶吼,他也无动于衷。

    裴真朝打碎了他的万人迷光环,他忽然明白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从那天起,他不会做什么事都很顺利,他开始失败,从剑招被拆,到题诗被人破开,他不再是那个耀目的舒氏鹤子,一切都在腐烂,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垂下了他的脑袋。

    舒抱香异军突起,一路冲撞,直接杀进舒氏核心圈,抢夺君子剑时,她展示了属于她的恐怖。

    谁挡她,她就杀了谁!

    无论亲朋,无论男女,谁挡她的路,她就杀了谁!

    法则金链很喜欢看热血的升级剧,之后的剧情它看得很爽,简世鸢有一搭没一搭跟它聊天,他们关注着舒抱香的成长,直到简世鸢瞥到场面里的一个少女。

    是她?!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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