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烟花升起,看烟花绽放,看烟花落下。

    越彰终究是被那则流言刺激到了。

    除夕的夜晚,他让极乐坊的人在画舫上唱了一整晚的戏。只唱越鲥需要登场的那一场。

    越鲥被绑在椅子上,湖边是数万被侍卫们拿刀逼来的长颍百姓。

    他们的脸上是强扯出来的笑,不时会随着戏曲的进行欢呼喝彩。起初有几个人没跟得上反应,被侍卫队的人一刀砍下脑袋后,这个夜晚彻底喧嚣起来。

    越鲥坐在画舫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不管身边正在咿咿呀呀唱戏的极乐坊的人,不管远处密密麻麻喝彩的群众,只坐在画舫之上,安静地看烟花。

    后来烟花看完了,他就低下头,闭上眼休息。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明以往他是最疯狂的人,但在这个夜晚,在喝彩声中,他仿佛才是唯一的正常人。

    越彰这一晚也来了。

    看着越鲥被捆在椅子上被抬上画舫,他坐在高台之上,衣襟半开,起初是笑的,一边饮下身边美貌姬妾递到唇边的美酒,一边笑嘻嘻去看画舫上孤苦无依的越鲥。

    可是渐渐的,越彰脸上的笑消失了。

    他坐直了身子,推开了靠过来的姬妾,目光阴沉沉地看着越鲥,心底的怒火在高涨——他是在折辱越鲥的,可是越鲥不哭不闹,倒把他衬托成了笑话,他怎么忍得了?

    谁也没想到越彰会冲上台,命人解开越鲥身上的麻绳。

    他说:“唱啊,越鲥,唱戏啊!在极乐坊这么多年,你该是对这几句戏熟悉得不行了吧?”

    麻绳被解开,越鲥揉了揉手腕的红印,见手腕上没勒出伤,他松了口气。

    听到越彰的话,他轻声嗤笑一声,不做应答。

    越彰被他的态度激怒,忽然狠狠被越鲥从椅子上拽下,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越鲥被侍卫队抓着,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一拳拳打到胸膛,任由他一脚脚踢到身上。拳拳到肉,脚脚无情。

    越鲥这下终于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去看越彰。

    浑身的肌肉都被打得发烫,在一身红嫁衣的映衬下,他像是被火燃烧,艳色更浓。

    越鲥讥诮看他:“越彰,你这个孬种。这么多年来还是这样,打人都需要别人帮扶。”

    他笑:“想来也是,从小到大,你从没自信赢过我。在任何方面。”

    这话果真激怒了越彰,越彰从小就被说不如越鲥,这句话是在往他心上扎刺。

    他怒极,一巴掌打在越鲥的脸上,很快把越鲥的半边脸打得肿了起来。

    越鲥一时被打得偏过头去,眼前黑了片刻。

    但他很快又开始笑,笑得很无所谓:反正右耳已经被打坏了,再打右脸也没什么。要是能彻底把耳鸣打得没了,他还要对越彰说一声谢呢。

    哪有人被打成这样还在笑的?

    越彰后退几步,终究还是离开。

    极乐坊的演出一下子变得频繁起来。

    从正月初一开始,每隔三五天,戏坊的人都要去画舫唱戏。所有人都知道主角不是她们,可是那又如何,该唱的戏还是要唱。

    皎皎去戏坊看望了一回灵珊,连续唱了快一个月的戏,她的喉咙都哑了,现在说话都说不出来。

    皎皎握住灵珊的手:“就这样还要唱吗?”

    灵珊笑了笑:“不能不唱。不过你放心,我真的唱不动的时候,窈娘会让其他人替我唱几次的,毕竟我们极乐坊是不能出差错的。”

    替唱的事情和皎皎一定没有关系,窈娘不会允许她靠近越鲥。

    便是不说这些,戏坊会唱戏的那么多,又怎么轮得到皎皎登台。

    灵珊拍了拍皎皎的手臂,眉眼哀婉起来。

    “我们倒还好。”她低低叹了口气:“西楼那位才遭罪……他不哭不闹,没半点反应,偶尔国君来看戏,都要惹得国君生气。国君生气会打他。”

    皎皎的呼吸一窒。

    灵鹿没和她说这个。

    从戏坊出来,皎皎途径西楼,仰头想去看西楼上的情况。

    不过这一回,她才站了没多久,杂役就来请她离开。

    皎皎只能回屋。

    夜晚降临,她坐在窗边,看着戏坊的人陆陆续续从极乐坊内出来,一个个上了牛车。

    等到一抹艳丽的红映入眼帘,皎皎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双手撑着窗台,探出半个身子使劲去看,却只能看到牛车渐渐合上的车帘。

    等到牛车渐渐走远,拐弯出了街角,皎皎才怅然若失地坐下。

    他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

    皎皎见不到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该去偷偷看他一眼。

    皎皎想了很久,还是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灵鹿回到屋里的时候,被皎皎吓了一跳。

    皎皎正坐在窗上,穿着一身不常穿的桃色衣衫,头戴着帷帽,一手扶着窗,一手去够窗边的树。

    灵鹿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皎皎已经顺着树落到了地面,没摔倒。

    灵鹿是第一次知道皎皎还有这本事。

    她目瞪口呆地跑到窗边,声音不敢太响,怕引来其他人注意,只能压低声音,慌慌张张看向窗下的皎皎:“皎皎,你怎么跑出去了?你要去做什么?”

    风吹起帷帽上的白纱,露出皎皎的下半张脸,她伸手握住白纱,不满意白纱的长度。

    但有遮挡总比没遮挡好。

    皎皎没有回答灵鹿的问题,她掀开白纱,冲灵鹿露出一个笑。

    她祈求灵鹿:“帮我保守秘密好吗?我答应你,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灵鹿与皎皎整日待在一间屋子里,与她朝夕相处,按理来说早该习惯皎皎的笑才是。

    可此时此刻,看到皎皎的笑,她还是不由怔住。

    这一刻,灵鹿忽然明白为什么窈娘说皎皎长开一定会名动长颍了。

    她一日比一日好看,那种好看不仅仅是皮相的好看,还能追溯到更深层次的地步。

    譬如此刻灵鹿站在窗边,看着皎皎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去扶头上的帷帽,大步向着夜色中奔跑而去,桃色的衣衫在夜色中盛放。

    灵鹿看得久了,觉得她飘扬的裙角也很好看。

    她愣愣想,皎皎有一种很生机的美。像是一颗芽,也许会被土壤掩埋,但只要破土而出,便是一种勃发向上的姿态。

    长颍的美表面是绚烂的,底子里却烂了。

    皎皎却不一样,她可以被摧折,但根永远在。

    皎皎一直在奔跑。

    去见越鲥。去看看他好不好。

    她中途停了一回,捡起了不知被谁扔在路边的一丛花。

    是几枝腊梅。

    能被扔在路边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花。

    花朵蔫蔫的,有些被人践踏过,树枝弯折,花也被踩得只剩下几片花瓣。

    皎皎认真地从中挑拣出仅剩的两三枝还能看得过眼的腊梅,握在手里。

    一路上她又捡了几枝同样被遗弃在路边的梅花,等到了湖附近的时候,手中的梅花竟然也握了有十几枝。

    衰败的梅花也有花香。

    花香淡,但不是闻不到。

    湖边都是人,但幸好今日越彰没来。

    皎皎一手扶着帷帽,一手握着手里的梅花,向前挤去。人群密集,她得使出很大的力气才能往前走两步。

    终于走到石桥上,来到了拱桥上。

    皎皎隔着白纱,去看画舫上的越鲥。现在他的双手双脚没有被绑在椅子上,可他没了束缚,却比以前更安静,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实在很像第一回初见越鲥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她知道他不是女儿身,身上的嫁衣凤冠都不是自愿穿的。她知道他的泪,他的苦,他的病,他的寂寞。

    台上的灵珊在唱:月老庙,合卺酒,花好月圆夜。

    越鲥一动不动。

    周围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喝彩。

    有越彰的命令在,哪怕台上没有一个人,围观的数万人还是要欢呼的。

    皎皎在这喝彩中跟着一起喊出声。

    她举起手中的梅花,遥遥喊:“越鲥——”

    女孩的声音混进数万人的喝彩声中,像是一滴水混入海洋中,没人能发现。

    一直不动的越鲥却忽然抬起了头,朝着桥上看来。

    于数万人中,他一眼看到了戴着帷帽、穿着桃色衣衫的皎皎。

    台上的灵珊继续唱:天为媒,地为妁,四拜入洞房。

    数万人再度爆发欢呼声。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潮中,皎皎一手扶着帷帽,一手举起手中的梅花,高高挥舞起来。

    她再度喊:“越鲥——”

    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皎皎还想要继续挥舞手中的梅花,可惜桥上人太多,不知谁跌了一跤,把桥上的人都跌得站不住身。

    皎皎被迫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梅花也被撞得掉入湖中,悠悠然顺着湖水飘向湖中心的画舫。

    皎皎被人群挤到了后排,看不见越鲥了。

    她还在想着要不要再往前挤一挤去看看越鲥,突然听到了人群爆发出了一阵低低的讨论声。这次不再是虚假的喝彩,而是真心诚意的疑惑。

    人们都在问:“好端端的,他……他怎么笑了?”

    皎皎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听到周围人都在说着同样的疑惑,想:该回去了。再不回去,灵鹿该着急了。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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