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一角, 吴茂急得声气儿都变了,颤颤巍巍道:“陛下刚从火场里头出来,方才……方才在火场时, 还咯了血。”

    凝着榻上双目紧闭的皇帝,太医一时觉得棘手,视线转到皇帝身前, 不期然瞧见了点点暗红。

    灼得人眼睛生疼。

    吴茂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 忙道:“火势愈发的大,还是先将陛下换个位置避火罢?”

    西风一起, 这场火越是猛烈, 原本快被扑灭的火势又迅速高涨, 整座椒房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逐渐蔓延至两侧的百福殿、绫绮殿、还周殿。

    滚滚浓烟腾起, 隐有遮天蔽日之势。

    漫天星子逐渐隐于浓烟中, 本该由此暗下来的天色,却被那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太医沉声道:“得快些,陛下恐怕等不得, 着人多备几缸凉水。”

    皇帝周身皮肤已呈不正常的红, 外边儿有衣袍遮挡, 还不慎明显。一个小内侍替皇帝除去左臂衣袖时,突然受了阻挡, 再低头一看, 才发觉那块皮肉, 竟已同衣物紧紧贴合在一块。

    “吴监!”小内侍几乎快被吓哭了,哆哆嗦嗦地去唤吴茂,身子抖如筛糠。

    帐内乱成了一团, 帐外也仍是乱着的。

    一面忙着灭火、一面又忙着救人, 更有无数被烧伤的宫人。不但皇帝伤得重, 这场火是从椒房殿正殿起来的,原先就待在正殿外间的赵二姑娘,也是伤得不轻。

    她本就是皇后之妹,兼之今日皇帝在万春殿亲口说过,她是太后亲女、皇帝胞妹的消息,宫人都有所耳闻,风言风语的闹了一场,叫人更不敢怠慢分毫。

    火势大得惊人,赵端端也被挪去了一处僻静的宫苑,一边哭道:“阿姐、阿姐还在里面……”

    蔓草也是心急如焚,一颗心一直悬吊着,又要一面安抚她,几欲撑不住倒下。

    “二姑娘别怕,云竹还守在那边呢,若真有了娘娘的消息,奴婢一定尽快给二姑娘通秉。”蔓草指挥着人给她处理伤势,又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柔声安抚着。

    渐渐的,赵端端的声音小了,只低着头啜泣,也不知是哭伤处的疼,还是因为心尖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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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浓烟飘散开时,赵懿懿便猛地回过了神,举目眺望浓烟来处,竟是椒房殿的方向。

    凝着看了许久,她终是确信,那就是椒房殿。

    即便不是,也是周遭几座殿宇。

    她一路往椒房殿走,走到半路上却被宫侍拦住,不许她往前去。

    兵荒马乱之间,赵懿懿穿得简洁,宫人也没注意到她,只是将她推着往外走:“椒房殿起火了,赶紧回去,快别过来!”话音未落,那宫人突然又攥住她的手臂,错愕唤道,“皇后娘娘?!”

    这一声惊呼,顿时吸引来所有宫人的视线。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宫人惊疑不定地仰着头,染了黑灰的脸呆滞在那,一时间没回过神,整个人显出怔怔的模样。

    西风猎猎,本该迅速解决的一场火,竟是到现在还在熊熊燃烧着。

    赵懿懿被宫人们簇拥着,送往赵端端暂且安置的殿宇。

    乌泱泱一群人行来,赵端端听得脚步声,用力拽着一旁的凭几扶手,猛地转过头看。

    几回满怀希望,又几度失望,正当她又要不抱希望的收回视线时,却瞧见了一道藕荷色身影,被无数宫侍团团围着,向着她媞媞行来。

    杏眸樱唇、凝脂肌肤、青丝低挽。

    明明是在这样慌乱的时候,她却丝毫不显狼狈,姿仪如旧、形容如常。

    待那人走进,赵端端猛地落了泪,一个飞身扑到她怀里,呜咽道:“阿姐……”

    她本就被烟熏了嗓子,又哭了这么久,嗓音听着像被刀划过一样,沙哑刺耳。

    这回倒是将宫侍和太医给吓个不轻,连忙将她给拉了回来,蔓草忍不住板着脸说了她几句,又叫人继续给她处理伤处。

    “半点都不乖。”赵懿懿来的路上,已听宫人说起她的伤势,闻言轻轻敲了敲,神色隐有不悦。

    这座宫苑荒废已久,虽不算小,却是杂草丛生。

    宫人们费心收拾许久,才勉强收拾出几间能住人的屋子。今日乱成一锅粥,及至此时,仍是火光连天。

    赵懿懿简单梳洗一二,便在内室一张榻上歇下了。她今日本就受了惊,又发了热,后来连汤药都没用,就去池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这会儿躺在榻上,只觉脑袋昏沉,身子难受得紧。

    沾着枕头,勉强闭着眼睛,却是清醒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天边都翻起了一道白线,她才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是被刺目的光给照醒的。

    隐隐听着外间宫人说话的声音,她心下一松,在榻上浅浅翻了个身以后,一时间不大想动弹。

    “昨日陛下伤得不轻,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嗐,陛下从火场出来那会,人都已经晕了过去,怎可能好的了。”

    几个小宫娥嘀咕了几句,也听不太清是谁的声音,拾掇着东西渐行渐远了。

    赵懿懿眨了眨眼,却发觉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又眨了好几下,才侧首看向开了一道缝的窗牖。

    入目所见,飞檐如钩、瓦砾若琉璃,正是巍巍屹立的清月阁。她心下了然,看来此处是延德殿了。

    正望着几许湛蓝出神之际,门扉被吱呀一声推开,云竹领着两个小宫娥,一个端着汤药、一个端着吃食入内。

    “什么时辰了?”赵懿懿怔怔然问她。

    云竹答道:“午正了,奴婢先前来过几回,娘娘都没醒。方才听着里间动静,才又叫人去热了吃食与汤药过来。”

    她在榻边坐下,探了探赵懿懿的额头,无奈道:“娘娘昨晚到底喝药了没有?”

    赵懿懿摇摇头,杏眸水汽氤氲:“忘了用。”

    “这怎么能……”云竹亦是气结,怔在那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道,“奴婢叫人熬了粥,又炒了几个小菜,还有娘娘喜欢的糟鹅。娘娘快用了,再将药给服了,睡上一觉病就能好。”

    赵懿懿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用着粥,那粥刚熬好,烫得她直皱眉头。

    一碗粥见底时,她忽而问:“我听人说,陛下昨晚从火场出来,可走水的地方不是椒房殿吗?”

    云竹舀粥的动作微顿,垂目看着自个的裙裾,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昨夜,陛下误以为娘娘尚在殿中,亲入火场救娘娘,不知是何缘故,最终在火场中晕厥过去,还是被宫人给送出来的。”

    赵懿懿突然就呛到了。

    云竹喂她饮了小半盏茶水,才觉得稍稍好了些。

    喝过药后正要睡下,却有林太医提着药箱在外求见,要给她看诊。

    昨日突然发热,是受了惊的缘故,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林太医诊过脉,又开了服温养身体的方子,才叹道:“所幸娘娘昨日不在椒房殿……”

    赵懿懿因而问他:“陛下如何了?”

    林太医提起的笔悬停在那,沉吟不知多久,终是回道:“陛下昨日陡然冲了进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又翻找得急,身上被火燎得狠了些。先是在内殿咯了血,被送出来也没一处是完好的,臣在给二姑娘看诊时,瞧见陛下有处皮肉似乎和衣物黏在了一起,血肉模糊的……”

    稍稍想了下那场景,赵懿懿浑身毛骨悚然,她倏尔捏紧身下被褥,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那今日呢?”她问。

    “陛下还未醒,杨、李二位太医令正领着数个太医全力救治。”林太医声音压得很低,复又提笔舔墨,继续写着方才未写完的药方,“臣今日去过一趟紫宸殿,只是隔着把了个脉,具体的事宜,尚不知晓。”

    因陛下重伤,今日早朝也免了。

    此消息虽还对外死死捂着,他们这些太医令也不允许归家,然昨晚宫城的那场大火,浓烟覆盖了半个洛阳城,却是怎么也瞒不过去的。

    这会儿,外界也多多少少会有些猜测了。

    他们不能出宫,自是不能知道外边如何,可想也知道,必然是一些不利的消息。

    怔神间,云竹又端了一碗汤药上来。

    赵懿懿稍稍抿过一口便皱了眉,将碗沿拿开:“好苦。”

    闻起来也是苦的。

    林太医道:“倘若娘娘昨日喝了药,臣今日便不必开这一份,也就不用苦了。”

    赵懿懿气得不轻,见云竹又拿了调羹过来要喂,这等苦药最怕一口口喝,还不知得喝到何时去,便忙将她推开点儿,端起药碗一口灌了。

    口鼻充斥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吞咽时猝不及防呛着,赵懿懿勉强将剩余汤药咽了下去,才抚着胸口咳嗽起来。

    咳得声嘶力竭,身子都在轻轻发着颤。

    开好方子,林太医起身行了个礼,又道,“娘娘,臣还需得去一趟万春殿。”

    虽还说着长公主,他心里却清楚,那一位恐怕……快要做不成长公主了。

    然太后到底还宝贝着,整个万春殿虽被封了起来,临川长公主更是被层层宫侍看管在了偏殿,连只蚊子都不得进出,可太后却不许人怠慢。

    总归是太后的意思,莫说叫他给长公主看病,就是给一只虫子,他也还是得去

    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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