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虽然它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我们还是要培养它,扶植它。谁家的孩子在成长时没有毛病呢?” 蔡锡勇点点头,但他心里想,只说这样空洞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张之洞又开口了:“在技术上你再想想办法,提高质量,降低成本。产品销路嘛,我来想想办法。” 蔡锡勇又点头。他心里很高兴,如果产品有了销路,就会收回成本,甚至可以有利润,那样铁厂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蔡锡勇走后,张之洞从衣袋中掏出个小铁珠。这小铁珠是他在铁厂视察时,从炼出的铁锭中捡的,当时觉得很好玩,又是自己心爱的炼铁厂炼出来的,便揣在衣袋里了,就像热爱家乡的人,保留家乡的一把泥土,一片落叶一样,是个念心。这个小铁珠在衣袋里揣了半年多,又总用手摩挲,已经很光滑了。 现在,总督大人对着光亮,仔细看着这颗发出黑色光亮的小铁珠。这小铁珠不是很好嘛,像颗小夜明珠,他怎么就质量不好呢?它不好在哪呢?他又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把手枪,这是在任两广总督时打法国鬼子时缴获的战利品。他用小铁珠比照铁手枪,此铁与彼铁似乎看不出多大的区别。他又用小铁珠敲敲铁手枪,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好听,是此铁发出的,还是彼铁发出的呢?还真不好说。这时有人来办公务,总督大人把小铁珠又揣进衣袋里。来人有些惊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看桌上的手枪,总督把手枪也放进抽屉里。 六 夜深了,张之洞仍伏在桌上挥着毛笔写个不停。 若玉送上碗莲子羹,劝说道:“老爷,夜深了,明日再写吧。” 张之洞说:“明日还有公务,我心里也着急,还是抓紧写吧。” 若玉看看桌上写完的一摞信纸,又说:“这些信的内容都一样,让书办或幕僚们帮着抄写一下不行吗?” 张之洞说:“收信的人都熟悉我的字迹,我的亲笔信才能看出我对此事的重视,也显出对他们的尊重和期望。” 张之洞打开产品销路的办法,还是走的官府的路子。他给各地自己的老部下和相熟的官员写信,请他们做工作让本地的用户买汉阳铁厂的产品。张之洞做过多年京官,担任过科举的主考官,到地方上做官以后,先后担任过山西巡抚、两广总督、湖广总督,所以他结识的官员还是很多的。他在信中恳切地说:汉阳铁厂是中国最大的铁厂,帮助汉阳铁厂就是帮助中国工业,就是爱国。希望诸位以中国心来扶植汉阳铁厂,涌跃购买爱国铁。 直写到窗外已微微泛出的白色,张之洞才停下笔。揉着酸麻的手指向床边走去。若玉赶紧给丈夫按摩腰部,丈夫有腰疼病,挺着腰疼写了一夜,真是太辛苦了。 在若玉温柔地抚慰中,张之洞的腰疼渐渐减轻,进入了梦乡。在睡梦中,他看到铁厂的产品源源不断地销往全国各地…… 七 一年后张之洞突然接到京城内线的密报,一些守旧派告了他的御状。主要罪状有三:一、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二、任用私人,随意安插。三、管理混乱,浪费严重。光绪皇帝对告状并不完全相信,还想保护张之洞,可一批守旧派大臣却抓住不放,光绪帝只好同意密查张之洞。 看到这份密报,张之洞五内俱焚。自己虽为官多年,官位越来越高,但一直恪守清廉,除薪俸以外,从不贪一文钱,不收一份礼。这贪污受贿从何谈起?自己虽位高权重,但没有安排一个亲属到属下部门,又何来随意安插?至于管理混乱,自己身为湖广总督,管理数省军政要务,还要办洋务,难免有疏漏之处,但自认为还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可那状子里确有一些言之凿凿的事实,而这些事实,都涉及到自己的属下吴恒昌 ——总督衙门的总文案。 八 “吴恒昌,有人告了我们的御状。”张之洞在一间密室里召见吴恒昌。 “香帅,告了什么?”吴恒昌有些紧张地问。 “你自己看看吧。”张之洞把告状的内容递了过去。 吴恒昌看着看着,有些秃顶的头上滚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 “吴恒昌,你怎么看这状子上列的几个事例?”张之洞盯着吴恒昌问。 “香帅,我,我……”吴恒昌身体颤抖起来。 “你,买建铁厂的那块空地到底用了多少钱?” 吴恒昌“卟嗵”跪倒在地上,“香帅,我……” “你说,到底用了多少钱!”张之洞露出了大帅的威严。 “两,两万银子。”吴恒昌哆嗦着说。 “可你却报了四万两!那两万两哪去了?” “五千两给了卖主,另一万五我留下了。” “盖厂房你又贪了多少?” “四,四万两。” “啪”张之洞用力一拍案几,“你好大胆子!你好大胃口!” 吴恒昌磕头出血,“大帅,我对不起您的栽培,我不是人!” 张之洞又一拍案几:“采购设备你又贪了多少?” “大帅,设备都是向国外购买的,我不懂,都是由伍桐山经办的。” “他贪了吗?” “这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吴恒昌,你跟随我多年,很精明,很能干,由文书升到总文案。蔡锡勇不愿管杂务,只求管技术,我信任你,让你兼管铁厂的总务,可你……”张之洞愤怒而痛心地摇着头。 “大帅,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您。我一直小心翼翼,可一接触到大笔钱财,我就花了眼,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不只是钱财,你在铁厂安插了多少私人?” “我,我安插了三十几人。” “我仔细检查了花名册,又做了调查,足足用了二三百闲人!” “我只安排三十几个,可这三十几又安排……” “这么多闲人要吃多少薪饷啊!我费尽心思筹款,甚至向亲朋借款,可你们……”张之洞气得说不出话来,一阵阵头晕。 吴恒昌又拼命磕头:“大帅,我对不起您,我不是人!” 过了好一会儿,张之洞睁开眼睛,痛心地自言自语:“我费尽气力为国家办企业,可现在却担了这么多罪名……” “这都是我的错,不,是我的罪,我担着。大帅,您就把我交出去吧,都搁到我身上。” 张之洞沉默片刻,又轻声说:“现在那些反对办洋务的人正盯着我们呢,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口实。这件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这洋务就办不下去了。” 吴恒昌抬起头:“那,大帅……” “我已经安排了,估计风波会平息的。他们想纠我,可他们也不干净……” “大帅,那,我……” “你我也考虑了。你跟随我多年,帮了我不少忙。过去还是比较小心的。这次犯错,唉,当我的属下也真是苦。现在当官几乎个个发财,可你们跟我一直受穷,就是犯些错,也情有可原……” “大帅,您真是大人大量。跟着您,甘愿肝脑涂地!”吴恒昌又磕头。 “不过,你不能再在总督衙门干了,你贪下的钱,可以留下两万,去做个买卖养家糊口吧。你还是有经商的本事的。” “大帅……”吴恒昌伏地泪流满面。 “你,去吧。” “大帅……”吴恒昌用力磕头。 “去吧” 吴恒昌流泪走出。张之洞望着他的背影,这背影突然幻化成盛宣怀的身影,他看着自己在笑。“你笑什么?我不会输的,绝不会输!”倔强的总督在心里喊。 九 告御状的事虽然被张之洞设计平息了,可他并没有松气。铁厂要整顿、清理,否则还会出事,日益加大的开支也承受不了。 张之洞派出自己的得力幕僚龚升平带领数名干员去铁厂整顿,仁梃这时刚从学堂毕业,想随着龚升平历练历练,张之洞也答应了。 这天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总督躺在卧室的竹榻上休息。仁梃走到他的身旁。 “爹,我们得到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张之洞坐了起来。 “今天一个技师对我说,厂里的轧钢机可能是二手货。” 张之洞睁大眼睛,等着儿子说下去。 “这个技师名叫徐利民,在美国的钢铁厂工作过几年。这台轧钢机刚买进厂时,他就感到不够新,可说明书上却写着是最新产品。在最近的一次检修中,他在拆开机器时仔细观察,发现这确是一台旧机器,内里一些零件的磨损程度要超过十年以上,而这台机器买进厂还不到两年。” “买这台机器花了多少银子?”张之洞板着面孔问。 “三十万两,徐利民说如果买旧的,只需十万两。” “是伍桐山买的吗?” “是他。厂里的主要设备都是他从国外买的。” “这些蛀虫。蛀虫!”张之洞手拍竹榻喊了起来,接着就咳嗽。 仁梃连忙给父亲捶背,“爹,您不要动怒。” 张之洞喘了一会儿,说:“我不动怒,我能不动怒吗?建厂以来共用了近二百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我是怎样筹来的,我差不多成一个大乞丐,到处磕头作揖。我,我连儿子的结婚用钱都搭了进去!可他们却一贪就是二十万!” 仁梃给父亲倒了杯温茶,“爹,您喝口水。”又说:“我听了这个情况也很气愤,立刻找伍桐山质问。” “他怎么说?” “他说徐利民肯定搞错了,那机器确实是新的。我向龚升平报告了,他决定明天拆开机器,三方对证。” “好,拿出真凭实据,看他伍桐山还说什么!吞下的银子也得吐出来!”张之洞又拍拍儿子的手:“到下边看看会增长很多见识,包括看到丑恶,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 仁梃点头:“是的,爹。” 十 当天晚上,刮起了大风,呼啸的风声把张之洞从睡梦中惊醒。他觉得肚子不舒服,起身去室外上厕所,突然,他看到远处有火光,似乎是在铁厂的位置。不好!他连忙叫喊起仆人登高观望。仆人报告说是铁厂着了火。张之洞又急忙组织人员去救火。 风助火势,红红的火焰从铁厂轧钢车间的窗口喷吐出来,如九头兽向外吐出长长的舌头,要吞噬眼前的一切。张之洞的心如在烈火中炙烤,焦急和呼喊使他的嗓音很快嘶哑。 士兵和工人一队队拎着水桶冲向火场,还有几辆用人力压水的救火车来往奔波…… 天亮了,风力渐小,火终于救灭了。张之洞松了口气,但望着烧得面目全非的厂房,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这时从厂房里又抬出一个烧伤的人,有人惊呼:“啊,是张公子仁梃。” 张之洞如五雷轰顶,仁梃,仁梃!他又不相信。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是他们看错了?他支撑着瘦弱的身子走上前,可眼前这个人也像厂房一样,烧得面目全非。他颤抖着,用嘶哑的嗓音拼命呼喊:“仁梃,仁梃!” 门板上的人吃力地张开嘴:“爹,我想保住证据……” 真是仁梃!张之洞只觉得腿发软,要摊倒。身旁的蔡锡勇忙扶住他,又吩咐:“快,把张公子抬去救治。” 看着儿子抬走,张之洞挺直了腿,对龚升平说:“那台轧钢机怎么样了?” “回香帅,那轧钢机烧毁了。” 张之洞对蔡锡勇说:“烧伤的人要好好治疗。还要尽快修复厂房,恢复生产。” “是,香帅。可是……” “什么?” “需要资金。” “资金我想办法。” 张之洞又对龚升平说:“整顿仍要进行。但要小心,注意安全。” 龚升平俯首:“是,香帅。” 由于闹肚子,又劳累了半夜,加之着急上火伤心,张之洞一阵头晕目眩,向前栽倒。龚升平一把扶住他,立刻送回总督府。 回到家中张之洞上吐下泻,发高烧。他在迷迷糊糊中问若玉:“仁梃怎么样了?” 若玉流着泪说:“正在医治。” 傍晚传来噩耗,仁梃不治身亡。张之洞听到这个消息,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十一 年过六旬的湖广总督大病一场,近一个月才能下地。他马上要去儿子的墓地。 已是晚秋,坟墓旁的野草已经枯黄,秋风扫过,飒飒作响。 抚着儿子的墓碑,张之洞含着泪对陪伴在身旁的蔡锡勇、龚升平说:“这孩子命苦,出世不久娘就病逝。刚成婚一年,就随他娘去了……” 龚升平说:“仁梃生命虽短暂,但这样勇敢,这样尽责,虽死犹荣。” 张之洞问:“失火的原因查清了吗?” 蔡锡勇说:“还没有。很可能是有人纵火,但因为是火灾,证据不好找。” 龚升平恨恨地说:“我一定要查出纵火者,为仁梃贤弟报仇!” 张之洞却说:“不要再查了。” 蔡锡勇、龚升平愣愣地看着总督,不知他如何想。 张之洞又说:“守旧派正拿这次事故做文章,攻击洋务事业。如果继续查下去,人心惶惶,不利于生产的恢复,更容易给守旧派口实。你们就说那天风大,邻街的民宅飘来火种,点燃了厂房。” 蔡锡勇俯首:“是,香帅。” 龚升平说:“伍桐山还没有处置,他是怀疑的重点目标……” 张之洞说:“也不要查了,他叔父伍廷芳给我来了信,说要代侄儿赔偿损失二十万两,请求宽恕伍桐山在采买设备方面的过失。伍廷芳是朝廷办外交的重臣,我们办洋务还需要他的支持。唉,当初我只看伍桐山懂两门外语,又有留洋经历,就用了他,没想到他会如此……” 蔡锡勇说:“留洋人员中也有败类。” 张之洞说:“等他叔父把赔款汇来,就让他辞职,离开铁厂。” 蔡锡勇点头:“是。” 秋风越来越紧。龚升平说:“香帅大病初愈,不耐风寒,还是回府吧。”说着搀着张之洞向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前,张之洞站住回望儿子的坟墓,夕阳的光芒中,似乎飘起儿子的身影,那样年轻,那样英俊……张之洞不由呆住了。 “香帅,上车吧。” 蔡锡勇叫了两声,张之洞才回过身,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向前。张之洞似乎看到前方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盛宣怀,他笑着望着自己。你不要笑,我张之洞虽然又遭重创,但我没有倒下,铁厂的生产也会很快恢复的,你不要笑! 十二 南京也是长江沿岸三大火炉之一,伏天的酷热不亚于武汉。傍晚,张之洞躺在两江总督府的后花园里喘着粗气,只觉热得喘不过气来,头脑也昏沉沉的。 两江总督病故出缺,朝廷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便让张之洞代为署理。于是湖广总督又到了南京,住进两江总督府。 新任两江总督之职,把年过六旬的张之洞累得筋疲力尽。可这是朝廷的信任,他不能不抖擞精神拼着老命周旋。但这样一来,武汉铁厂的事务他就很难兼顾了,他全权交给蔡锡勇管理。 仆人端来一盆凉水,给张之洞擦脸解暑。擦完手脸后,他指着一棵桔树说,把剩下的水浇这桔树吧。 这桔树是他从武汉移种过来的,他想亲眼看看,桔树易地而植到底会有什么变化。 一年半过去了,桔树长高了不少,可还没结桔子。 张之洞望着桔树,口中突然吟咏出诗句: 桔兮桔兮,神秘秘兮。 忽而为桔兮忽而为枳。 胡而淮南为桔兮,胡而淮北为枳? 岂必淮北为枳兮,但求四海皆为桔。 四海皆为桔兮,方欣悦吾心。 欣悦吾心兮,**桔香充盈。 总督大人正沉浸在诗意的思索中,仆人来报:汉阳铁厂督办蔡锡勇求见。 “香帅,一年多末谋面了,身体可好?”蔡锡勇笑着问候。 “马马虎虎。唉,年已老迈,体力、精力都江河日下了。”张之洞笑答。 “哪里,香帅气色看着还好,怕只是公务过于繁多,操劳过甚。” “此话不假,我一天是忙得晕头转向,所以也很难过问铁厂的事情了。怎么样?情况还好吧?” 蔡锡勇脸色暗了下来:“香帅,情况不好,我对不起您,管理不好铁厂,一直亏损,现在实在是难以为继了。”他说着眼睛竟潮湿了。 张之洞心一沉,但他稳住神,说:“毅若,不要急,说说情况。” 蔡锡勇沉痛地说:“炼铁用的煤和铁矿石从远处运来,费用居高不下。而炼铁炉和铁矿石不配套的问题一直解决不好,铁的质量上不来。质次价高,销路自然不好,产品大量积压。” “我写信之后销售情况不是有好转吗?” “出于您的推介和爱国心,一些用户买了我们的铁,可几个月后就不行了。由于我们厂产品积压严重,资金周转不灵,职工开支困难、原材料购买都靠赊账。现在赊也赊不来了,只欠了很多帐。再不想办法,工厂就要停产了。” “要维持下去尚需多少银钱?” “至少需要一百万两银子。” 张之洞吃了一惊。建厂以来已经用了公家五百万两银子,但工厂一直亏损,现在还需这么多银子,真是个填不满的大窟窿呀。看来,盛宣怀说的建厂要考虑成本、利润是对的。过去就是对这方面太不在意,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他想了想又问:“如果能筹到一百万两银子,铁厂以后情况会好吗?” “这些银子只够还债和重新运转,以后若要运行下去,还需不断填补……” 张之洞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不成了重病人了吗?要不断花钱买药维持。” 蔡锡勇说:“香帅,到这种时候了,恕我直言。铁厂先天就不足,原材料费用高,设备不配套,懂管理的人员少,冗员多,管理体制混乱、落后。所以,后天就发育不全,积弊日久,前途堪虞……” 张之洞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再为这个亚洲第一铁厂筹款了,再说,也不能让铁厂这么继续消耗银子而产品积压。于是他问:“毅若,你说怎么办好?” “来时我已想了又想,如果不能大量填补银子,只有一条路可走。” 张之洞向前探了探身子:“什么路?” “改官办为商办。” 张之洞心里一声长叹,到底又回到盛宣怀当初说的路子上去了。但他还不甘心,又问:“商办就一定能赢利?” “商家办厂就是为了赢利,不赢利就办不下去。所以他一定会任用精通管理的人员,精心管理,节省开支,降低成本,提高质量,广开销路。经营效果肯定要好得多。西方办企业比我们要早一、二百年,这是被他们的先例所证明了的。” 这些话盛宣怀已讲过,只是当初自己没有听进去。看来自己还是落后了。张之洞心里又叹口气,说:“那么,你考虑过商办交给谁吗?” “这我和大家讨论过,当今中国最适合接管这座大铁厂的人只有盛宣怀。” 张之洞也想到了他,但他不愿说。 蔡锡勇继续说道:“一,盛宣怀有实力还债和重新启动生产。二、他有能力重新购买设备使之与原料配套。三,他有管理能力。他经办的电报局、招商局效益都很好。四、他在中国官场、国外商界都有良好关系。这对产品产、销大有好处。五,他一直注意汉阳铁厂,了解情况。” 张之洞听蔡锡勇说得头头是道,知道他们已经做了仔细研讨。事已至此,为了使费尽心力建立的铁厂开办下去,为了使已经开辟的实业强国道路继续下去,也只好忍痛割爱了。他点点头:“就这样办吧,你去找盛宣怀谈一谈。” 盛宣怀在望着自己笑。笑吧,你有理由笑。尽管我一大把年纪,又贵为总督、一品大员,可我也会有错,也会受挫,你笑吧。不过,我张之洞受得住,我还要办企业,把实业强国的路走下去…… 张之洞的手又伸进衣袋,拿出那颗小铁珠。小铁珠越磨越光,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亮光。张之洞感到,此时的小铁珠像一颗泪珠。他又想,有钱人在死去后,会用珠宝陪葬,有的还在口中放上一颗大珍珠。自己一生清贫,在去世时肯定没有什么珠宝陪葬,那么,就让家人把这颗小铁珠放进我的嘴里吧,让它永远陪伴着我…… 十三 不久,盛宣怀给张之洞写来一封信,信中说,他愿意接办汉阳铁厂。他也钦佩总督大人勇于面对现实,勇于及时转舵的气概。虽然他接管了铁厂,但他对前辈奋力开辟洋务事业的精神充满敬意,相信只要不断努力,认真总结经验,中国的实业会越办越好的。 总督大人看过信后心里感到踏实了一些,也许,盛宣怀会把这亚洲第一铁厂引入坦途的。 十四 在交接铁厂前,张之洞来到仁梃的墓地。他在心里默念着:儿子,爹把铁厂交给盛宣怀了,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爹想,只要办好铁厂,你就会高兴的,因为你把鲜血和年轻的生命都交给了铁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