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 一辆低调的马车驶入了韩国边境的滳洛城,这辆马车穿过拥挤的路面,停在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前。

    马车刚一停稳, 车里便跳出一个脸上仍有余悸的小姑娘,她先是劫后余生般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便将求饶的目光投向马车被掀开的车帘处———

    “丹阙姐姐,你饶了我吧!”

    诗这东西,她是一天也学不下去了!

    “芷兰啊———”半开的帘子里传来一道微哑的女声,清浅带笑,“须知吾生也有涯, 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对对对。”芷兰点点头, 双髻上的丝绦随着她的动作上下飞舞,“人生是有限的, 知识是无限的,以有限的人生去追寻无限的知识,人是会死掉的。”

    一时不知是她又不懂了还是故意在耍赖。

    “你啊......”又是那道女声,声音里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罢了, 今日到此为止。”

    于是话语止歇。

    那车帘后, 先是下来了一个男子,穿着一袭玄色的衣衫, 生得剑眉星目的模样, 许是因为常年锁着眉头,眉心中间有一刃深深的刻痕,看人的时候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手腕上绕了几圈的褪色红绳,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在他之后,则是一个女子,眉目锋利隐带野性,皮肤不若寻常女子白皙,而是一种健康的麦色,打眼看过去,是种秾艳又危险的美。

    “丹阙姐姐~”芷兰抱住她的手臂晃了几下,撒娇告饶道,“我的衣裳穿在你身上不合身,我去给你买两身衣服!”

    话音未落,她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见丹阙眼中泄露出点点担心,霍元乐眼中露出一点笑来:“寻常人不是她的对手,不必担心。”

    闻言,祝凌收回目光,从她被救到现在已过了大半日,这是她第一次非仓促之下见到霍元乐,作为韩国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摄政王,霍元乐有一张美如冠玉的脸,许是因为常年不展颜的原因,他的眉心生了一刃刻痕,看着便有些冷酷凉薄的意味。

    “丹阙姑娘看我做什么?”霍元乐微微偏过头,墨色的发丝里夹杂了些许不起眼的霜白,被一丝不苟地束到了冠内。

    “我只是觉得摄政王看腕间红绳的目光......与看我时并无太大差别。”祝凌眉一挑,“是与芷兰一样,在透过我看什么故人吗?”

    霍元乐微微一怔,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腕间褪色的红绳,涩然道:“姑娘的气质举止,确实颇像我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

    祝凌站在他身边,语气里甚至带了些许轻快,丹阙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那你是将我———看做故人的替身了吗?”

    “我绝无此意。”霍元乐摇摇头,“世间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或许有相似,但......”

    他顿了顿,最后只平淡道:“若因相似便生了替身的念头,既是对姑娘的不尊重,也是对故人的亵渎。”

    连树叶都没有全然相同的,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一贯奉行的是及时行乐,若是多年未见,那便去见,若是想念,那便直言!人生苦短,还要因为这些念头裹足不前吗?”祝凌看了他一眼,然后晃悠悠地去了客栈内,“有时候犹豫得太过,便会只剩后悔啊。”

    只剩后悔么......

    霍元乐抚着手腕上的红绳,目光看向街道每家每户屋檐下的白灯笼,那些白灯笼在晚风中颤抖着,像是一曲无言的哀歌。

    越过冬日,便是第六年。

    将军在此埋骨的......第六年。

    *

    卫修竹回到自己所住的府邸时,伞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收了伞,将那层雪全部抖到檐下。

    一直候在门口的管事见他回来了,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恭敬地弯腰禀报:“大殿下,卫后有诏。”

    卫修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未时初。”

    ———现在申正了。

    “不去。”卫修竹将刚抖净落雪的油纸伞交给一旁的侍从,“派个人去回绝她。”

    “大殿下!”管事明显有些急了,“您已经拒绝皇后娘娘三次了!”

    “那又如何?”卫修竹抬步欲走,“别说三次,就算是三十次,她又如何?”

    “常言事不过三......”那管事眼见着说不通,竟胆大包天的拦下了他的去路,“您与皇后娘娘是母子,怎么好总是违逆她的意思?”

    在以文治国的卫国,这话不仅说得重,更说得逾矩。所以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便立刻跪在了卫修竹身前,摆明了一副忠心为主,不惧生死的模样。

    卫修竹果然如他所愿的停下了步伐,只是......

    他听到卫修竹冷笑了一声。

    “是我太过纵容,让你觉得你能够做我的主了。”管事跪着,因为视线的原因,他只能看到卫修竹足下的靴子,靴子靴面上的花纹绣得精致,边上却沾了雪,在暖和的地方又化成了水,将靴面上数点赤红晕开,“既然认不清自己该效忠的人是谁,那就不用留在这里了。”

    “来人。”卫修竹高声道,“将他捆了送到卫后那里去———”

    管事一惊,他猛地抬起头来,正撞上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所有自以为隐晦的算计,都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冷汗顷刻爬上脊背,胜券在握的神色僵硬在脸上:“大殿下饶命!求大殿下饶命!求殿下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这次逾矩吧!”

    “看在以往的份上,我可以饶你这一次。”卫修竹轻声说。

    管事脸上喜悦的笑还未展开,便因为接下来的话而凝固。

    “那上次呢?上上次呢?一直到你入我府中的第一次———”卫修竹说,“每一次......我都要饶恕你吗?”

    “我什么都知道。”他说。

    寒冷冬日似乎冻结住了他的怜悯,比起曾经的温和来说,他现在有些冷酷得不近人情:“将他给卫后送过去。我想这份新年贺礼,卫后会喜欢的。”

    关住他心中野望那把锁,在这个冬日......永远地消失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

    *

    祝凌进了客栈内,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在点了几样饭菜后,便开始假作闭目养神,实则查看玩家面板。

    从她点出那根红绳开始,意识空间里的系统消息栏上便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行字迹———

    【韩国[霍元乐]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20%,请玩家再接再厉!】

    点进[个人剧情版块]里,韩国的分类下,属于[霍元乐]名字被悄然点亮,名字底下还附着一个亮了一小节的进度条。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提示,我总有不好的预感。】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摆出一副QAQ的表情,【韩国的那个消息......该不会是真的吧?】

    “谁知道呢?”祝凌的意识小人叹了一口气,“看到这满街的白灯笼,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事,韩娅战死在五年———不,六年前的冬日,大概就是这几天吧。所以边境的长垣关和长垣关之后的滳洛城,都有纪念她的习俗。从初八到初十共历三天。”

    祝凌凭借自己良好的记忆力复述出来:“这个在边境才有的节日,被称作归节。”

    【归节?】

    “是啊,归节。”祝凌道,“亡人当归之节,若是她亡在今日,那头七之时,便是元宵。”

    而元宵佳节,正是团圆美满、祈求平安的美好日子。

    *

    为了华荣殿里的这场惊喜,安儿已经连续好几夜没睡好了,在和他们一起吃过饭后,便早早地打起了哈欠。

    “困了?”贺折竹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安儿缓慢眨眼的样子。

    安儿撒娇:“阿娘,我困......”

    另一侧的剜瑕将他从位置上抱起来:“困就去睡吧。”

    “可我不想睡嘛......”安儿在她怀里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小声又软糯地抗议着,“我好久没有和你们在一起了。”

    “明天阿姐也有空,我也有空,我们陪你一整天。”

    “真的吗?!”

    “嗯。”剜瑕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真的。”

    “那好。”疲倦像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安儿的意识坠往沉沉的梦乡,“不许反悔哦!”

    ......

    华荣殿的侍女都在紧闭的门扉之外,安儿睡着之后,殿内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阿姐......”剜瑕拉着贺折竹坐到了软榻上,“你这几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明显的指责:“你憔悴得胭脂都快盖不住了!”

    “最近宫务有些多,是有些累。”贺折竹微微阖上眼睛,剜瑕的指尖落在她的太阳穴上,以一种舒适的力道揉按着,“这几日没什么事,好好休息便是了。”

    “那个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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