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话便能碰到的距离。

    模糊的亮,胭脂的香,然而佳人眼里一派冷光。他伸手在她唇上揩一下,笑了:“这么晚还留着妆,在等我?”

    徐贞双看着他:“光禄寺那名主薄,是你杀的。”

    久到无需记着的小事被提及,赵东阶懒懒一笑:“这可冤枉我了,那日我虽去过庄子,但老爷子发病,我还没下水就回府了,怎么杀人?”

    早知这人不会认,徐贞双冷冷盯着他:“你爹还活着?半口气吊着不肯死,是怕这辈子作恶多端,死后入无间地狱,阴罚缠身?”

    “怎么,你想送他一程?”赵东阶随口一应,仿佛久居病榻的老父,确实是可以拿出来调笑的对象。

    徐贞双站直身:“不,我想送你一程。”她目光闪动,带着极大的刺意:“你这种阴毒的人,死时一定连全尸都没有,放心,我会替你念两句往生咒的。”

    赵东阶散漫地欠了欠嘴,伸手掐住她:“可惜当初,没毁了你这张脸。”力度太大,重到快把两腮捏成一团:“要是擦了铅,面中破脓留个窟窿,你还能这么横么?”

    离得太近,徐贞双背上飞起一层热汗:“铅是你投的?”

    “不然你以为是谁,袁逐玉?她有那么大胆子?”赵东阶松了松手劲,指尖游到她下巴,再停在唇珠来回地划。动作露骨,说不出的暧昧。

    徐贞双咬牙:“野种,下贱的野种,阴劣的沟鼠。”她心里恨出血,说话越便发尖利:“权位再高也掩不住你是个私生子,母不祥的野种!有娘生没娘教的六趾怪物!”

    骂完,陡然被放倒在地面。头磕在一片掌心,男人跪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是无比屈辱的姿势。

    “真是姐弟连心,昨日令弟也说了这样的话,我堵不住他的嘴,便只能是切了他一截小趾,这才让他停了下来。”赵东阶俯低身去,在她下唇轻轻咬了咬:“要看么?”

    汗上两鬓,迫出蠕蠕爬动的细痒,徐贞双抵开他:“放了我弟弟。”

    “放他去哪里?犯官之后又是逃犯,我不护着他,怕是一见光就要被衙门拉去砍了?”

    “你说的事,我已经替你办过了,你答应我要放了文禧,放了我弟弟的!”徐贞双呼吸急促起来,妄想与这天生坏种讲道理。

    赵东阶微微一笑:“办过,不等于办成了。谢枝山不还好端端活着么?你今日去道场,焉知围观那么多人里,没有你的旧情郎?”

    梨木地板,刷在表面的桐油早没了那层光泽。楼上该是有人起身饮水,踢踏走路,步点响耳。

    室内烛光微茫,在徐贞双脸上洒出白苍苍的绝望:“我倒是后悔,当初没有听我爹的话,嫁给他。”几乎每说一个字,便有一滴泪滑到颌缘。

    “是后悔听我的话害了他吧?”赵东阶握住她的手,歪着头笑:“你说,你爹要知道你害过他的得意门生,九泉之下,会如何训斥你这个不孝女?”

    说着,将徐贞双的手引到自己脖子间,感受他喉结的仰动:“你也有苦衷,怪你那位娇生惯养的弟弟吃不得苦,好好的边城不待,居然敢逃……无端害你被连累,行那无耻之事。”

    徐贞双闭上眼,把头撇到一边:“滚。”

    赵东阶嗤地一笑:“当你这里是香闺么,本官很稀得待?”

    他抽出手,任由徐贞双后脑勺磕到地面,发出咚地闷响:“贱籍女,沾了本官的身,本官都嫌脏。”

    说着起了身,再不看徐贞双一眼,顶着濯濯清晖出了教坊司。

    随从虾着腰迎上来:“大人,如何?”

    赵东阶平着声:“徐文禧被救走的事,她应当不知。”

    “难道营救并非谢大人所为,还是……谢大人不打算告诉徐姑娘?”那人惊讶地猜测。

    提及谢枝山,赵东阶眉目阴郁起来。知道目的但摸不清路数,最是令人气躁。

    低下头,指腹间的唇脂惨红一片,被他拢到掌心:“杨斯年什么动静?”

    “北坨纳贡,带了位公主来和亲,他正忙着归置那位贵主……不过,咱们先前看的那几个人,也快到他跟前了。”随从跟着疑惑:“大人,为何不直接把人送到杨公公跟前,给他递个人情,不正好么?”

    人情?赵东阶往外走:“你当杨斯年是能笼络能归为所用的人?常伴圣驾的人,滑手得很,最是察言观色里的行家。东西喂到他跟前,他压根不会看,只能得等他自己去查。”

    “可杨公公这回阴了西宁侯府一把,想必也是与他那妹子……”

    “有可能,但未必。”赵东阶撩袍上了马车,人都坐进车厢了,突然又将车帘挑开个角:“看看她楼上住的是谁,既然不会好好走路,把腿弄折。”

    几句就要废了人的腿,长随也不意外,紧着应了。

    马车驶出巷外,星辉泼在地上,满街艾香。

    端午的夜,格外渊长。

    转天下值,谢枝山回到府里,听苗九报了差事。

    “那些药送过去,表姑娘喝完躺一会儿就好了,还出来跟小的说话,对郎君很是感激。”

    谢枝山淡淡点头,没多大反应。

    大老爷们管这种事,到底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功绩。

    据苗九说,按那方子去抓药,药房老师傅还跟着追问,问是哪个女科圣手开的。

    不过无奈归无奈,单这一项,别说阑玉那浑小子了,天下男人都没法跟他比。

    还好他记得那药方医好了她,可见天爷的安排。自有道理。

    这样想着,不由感谢起那段憋屈的冤魂岁月。

    这头谢枝山兀自慨叹,而蕉月苑内,司滢心头则揣着沉甸甸的疑惑。

    天老爷,真是出鬼了,为什么谢菩萨不仅知道她信期,还会给她开行经的方子?

    那什么洞玄子,难不成是女科医书?

    蔑帘掀开,织儿捧着个东西进来:“姑娘,袁小郎又让人送东西来了。”

    是一艘红木船,造型古朴,做工非常精巧。船底的机簧一拉,桅杆便会转起来,带得帆布也在打圈。

    司滢看着把玩了会儿,嘴角漏出怀恋的笑:“这样的船,以前我们家里也有。高高大大好几层,海上的风一吹,沉沉浮浮,喝醉了站不稳似的。”

    织儿别的事上糊涂嘴快,但在司滢的身世上很有分寸,从不追问,怕她想多了伤心,每每还要拿别的事转移她的心神。

    这回转念一想,就提到了谢枝山。

    “姑娘身子好些了么?”织儿问。

    司滢摸了摸鬓角:“没事了,就痛一天而已,吃过那幅药,也不怎么觉得冷了。”

    织儿扫了扫嗓子,把声音压低了问:“姑娘,你觉不觉得……郎君最近越来越怪?”

    怪么?司滢把手盖到炉壁,凑嘴说了一句:“确实挺怪,怪吓人的。”

    “……”

    织儿坐起身来,走到门上左右看了看,确认外头没人偷听,这才把门关起来,掏出一条五色线。

    “这是昨晚穿在姑娘禙子上的,看姑娘不舒服,我没来得及说。”

    青白红黑黄,五条拧作一股,是每逢端午都有人佩戴的饰物,也称长命缕。

    小孩儿家戴着驱虫辟邪,未婚男女则缠到钟意的人身上,以表心中爱慕。

    司滢心头跳了跳:“昨夜人多,会不会是从别人手上蹭过来的?”

    织儿把头摇成波浪鼓,说肯定不是,嗓门又压低半分:“我先还以为是袁小郎的,但您闻闻……”

    司滢接过来,挨到鼻子旁边嗅了嗅。

    松枝香,干净且四平八稳,淆着些墨的清味。

    是谢菩萨惯用的香。

    她无措地抬头,织儿也紧张地结巴起来:“姑娘,郎君……是不是爱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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