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面无异色拱了拱手,带维樘进园子。

    这园子建的好,维樘一路行来目不暇接,山水错落,草木疏疏,亭台落落,不似江南园林的雅致精巧,很有种旷达随野的气概,是维樘所未见过的风格。

    酒香愈浓,人声愈近,转过乱石似的假山群,就见一草庐,庐下气息袅袅,立了一座高三四尺的大灶台,灶里松木烧的正烈,灶上扣了一顶一人高的笼盖,酒香就是从那里面散出来。

    边上有个挽衣袖烧火的男子,衣裳松松挎着,头发也松松的挽在脑后,用一根筷子攒着,露出的两条小臂,劲而有力,脚上也踏一双木屐,未着袜……

    维樘结舌:……林下贤士,活的?

    顾父抱拳:“敢问……可是随园主人?”

    那人转过身来,顾父就看见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角虽生了许多细纹,仍然光华湛湛。

    “我不是。”回答的很干脆。

    “阁下可是徐郎君?”顾父再问。

    “找我何事?要吃酒,往右走,今日来客都在那里设宴。”

    顾父忙说:“我不是来赴宴,只想见见随园主人家,有些许事要问询一番。”

    “何事?”

    “听说随园种了许多海外来的作物,我想见一见。”

    “今日没空。”

    顾父也不气馁,又说:“不见也使得,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问郎君,郎君这园子里种的海外作物,可能当食物充饥?”

    徐郎君这才专注打量了一番顾父:“唔,当官的?”

    “……咳,小小一官职,不值一提。”

    “农事官?”

    “……额,也算。”

    “哦,那你问随翁去,园子里的菜都是他打理的。”

    “随翁,在何处?”

    “大门口,晒太阳捉虱子的那个就是。”

    顾父:……果然是个非常人,

    维樘却突然指着西边说:“父亲,我看到徐学兄了。

    然后就听徐郎君高声喊:“徐行舟,来客人了,找你的。”

    顾父忙说:“不是为了找他……”

    于是徐郎君又喊:“别来了,他不找你。”

    顾家父子两人:……果乃狂生是也。

    徐知安已然转过亭子看过来,然后拉了一众同窗匆匆行来:“学生拜见顾大人,不知大人光临,未能远迎,请大人海涵。”

    顾父让他们起身,说道:“我是偶然间来此,来时也不知这是你家,没什么可海涵之处。”

    徐知安于是来顾父身边问:“大人来此,是为何事?需学生尽力之处,尽管提及。”

    顾父说:“我打听到随园种了许多海外来的植株,想问问,这其中可有饱腹的粮种,只这一件事,别无他事。你父亲己告知我去找随翁问道此事,你等不必相随。”

    徐知安便笑:“大人不必问随翁了,园子里种的物什我尽知道。至于大人所寻的粮种,也有两种,只是产量不丰,一亩的产出尚不如黄豆的产量,我家里试种了两年,成果依然不丰,口感也不佳,便弃种了,只在园子里种了几株,做为观赏。我带大人去看。”

    一行人遂往园子里去,走了一会儿,果然见一个大大的院子,院里没做装饰,只地下铺了几行青砖,将土地分隔成一方一方,每一方地里都种了一种不认知的植株,有似甘蔗似的大叶子青杆,有生的一丛丛的已凋了近半的宽叶子植株,有伏地长的缠的紧密的如蟹爪似的绿叶,却长了一串串红通通如柿子样的小果……

    徐知安指着半枯的那一丛说:“一种是此物,地生种实,种实如鸡子般大小,不能生食,煮熟干涩难咽,这样大一株,只结四五颗种实,种一亩产出一石左右,不易存放。另一种便是形似高梁的那一株,从中间结子实,子实如牙齿状,排的稀疏,果粒不丰,一株只得二十来颗,亩产不足一石。子实中间是木质芯棒,可以烧火用。”

    顾父又指另一种柿子样红果的植株问:“这又是何物?”

    “此物俗名番柿子,未熟时有毒,成熟后能食用,不过味道极酸,不能做粮食食用,可以制做齑酱。”

    顾父不免失望,原来,海外之地也没有丰产之粮种。

    徐知安也知道顾父在失望什么,他也曾失望过。遂拔了几株地实苗,揪下根株上鸡子大小的麻皮子实,让人包了装好。

    又对维樘说:“我听人说你在收花种花苗,这个带回去,放土里储一冬天,明年发芽后种下就能长成,花色紫白小巧,也能做观赏用。”

    还摘了许多番柿子:“剥过外皮,与糖一起煮成稠糊状,就是柿酱,与梅齑酱的味道略有不同,效用是一样的。”

    裹着一层层外衣的梁棒米也掰了一些,又采挖了别的东西,与地实子番柿子一起装在竹筐里,让徐家一个厮儿背着,一会儿送到府父的车子上。

    魏晚俞戳戳徐知安:“怎么给大人带这些?怕是要让人笑话了。”

    徐知安笑说:“大人就喜欢这样的礼,比金玉珍宝更甚。”

    别人两袖清风来苏州,两载就能攒下家财万贯,顾大人来苏北两年多,依然没一处田产铺子,连日常衣常都是家里缝的,这样一个人,送他金银珠宝就是在污他的德行。

    魏晚俞于是不说话了。

    顾父看竹筐里许多不认识的东西,也没推说不要,就对维樘说:“谢过你学兄吧。”

    维樘刚准备道谢,就被徐知安阻了:“未能帮上大人的帮已是万分赧然,若还要维樘学弟道谢,学生如何自处?万使不得。”

    见顾父不勉强了,徐知安又说:“大人来一趟不容易,不若在园子里歇一晚再回去。”

    顾父推绝:“明日要应昴,今日就该回去,天色不早了,我去与你父亲辞一声,便要回了。”

    徐知安又说:“如此,我备些茶饭来,大人吃了再走。”

    邀顾父走在另一处花木扶苏的亭子说:“大人且在此稍歇,我去请父亲来与大人饮两杯解解乏困。”

    顾父:……很不必去请,他许是不耐烦与我这等俗人吃酒。

    然后徐知安仍然去了,还将一众陪客带走,只留一个魏晚俞。然后说起京城诸事,维枃如何,凌三郎又如何,讲的妙趣横生,惹的维樘不停追问“果然如此?”“竟是这样?”“后来如何?”

    顾父含笑着并未阻止维樘的不停追问。

    原以为徐郎君不愿过来的,谁知竟来了,提了一个玉白酒壶,一过来就坐顾父对面,冲维樘魏晚俞挥手:“去你们吃宴的那处,你俩在,我们说话不自在,快去。”

    顾父给维樘挥了一下手,维樘就跟魏晚俞去了西亭。

    这两人一走,徐郎君就讽顾父:“小小不值一提的农事官?”

    顾父:“……也管农事。”

    “你们做官的,别的不行,就会谦虚。”

    “……呵呵,倒也没有。”

    “你看我儿如何?”

    “前途不可限量。”

    “那你为何故拒了我儿?”

    “……啊?这个……”

    “他不值得你许一个女儿吗?”

    “……也不是……”

    “或是去你家做女婿也使得。”

    “……很不必,不必。”

    徐郎君压根儿没看见顾父的为难,很是利落干脆的干了个决定:“终于见了一个顺眼的人,就这样,我过几日去你家为我儿提亲。”

    这回顾父终于忍不了了,一拍石案——

    “我不同意。”

    徐郎君浑不在意他的气急,很淡然说:“哦,那便多求几次。”

    顾父:……我刀呢?刀呢?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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