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娘子没亲自来顾家, 只让徐知安捎信来,说她们又要出远门了,要和丈夫一起去泉州, 再转琼州至岭南, 看看那里的山水人文。言词平淡, 语气寻常,却叫玲珑看的憧憬不已, 这许是这些年来, 她见过的最值得令人心潮澎湃的消息。

    徐郎君果真男子也。

    这世上, 好游者众多,只凭一双脚一根茅仗走遍三山五岳的大有人在,他们或是独身上路,或是与友人结伴而行, 唯独不会带上家里的妻子同去。

    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携着妻子一起挽手看山河呢?

    徐郎君已不只一次携手爱妻出门游山玩水了。

    许多人许是对他此种情态是看不上的,会说他耽于山水风月溺于女室,功名不成,立业也不成, 活到如今年岁,一事无成, 唯只得了个“狂生”的谑名。于国无益,于家也无益, 一介读书人落到此境地, 还有什么颜面呢?

    甚少人看到的纯粹率性。

    即使能看得见,也是为他长叹一声。

    叹什么呢?

    举世皆浊,独你清渠一泓, 不愿与世同流,便只能被弃于世外了。

    人呐,还是识实务些好,否则,累了自身不算,还牵累了家族,何必呢。

    如何活着不是活着,这世道,这朝野,便是圣人亲来,他也救不出个清平盛世来。

    还是与世同流为好,能保己身安康,也能保家族安宁兴旺。

    徐郎君虽不能入仕,但在京城谋个差事还是很容易的,必有那高官许他厚禄,为其做事。可他就是死倔,宁愿虚度了一生也不愿与人低头共事。

    其德令人敬佩,然其行……直而愚也!

    可赞不可取。

    就连顾父都替他惋惜不已。

    然徐郎君这样的人,何用人替他惋惜呢?他是不为,非是不能,他远离了俗世浊地,自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携一爱侣,饮一壶酒,赏一川风月,怡然自快。世人惋惜丶赞叹丶戏谑与漫骂,与他而言,许是如耳边清风,拂过就散了。

    那些外物,怎么能有身边的人重要呢?

    如此纯粹,也难怪叫人又赞又叹且敬且远着了。

    收起书信,玲珑放空心神,她不是非要出去走一走,她在意的是,有没有人愿意让她出去,愿意带她出去。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苛刻了,若没有人愿意带着她出去,只凭她一个人是出不去的。

    妇人单独在外行走,在别人看来,她是无主之人,谁都能欺她辱她,卖了她打杀了她。是以,为保身家性命与清白名声,许多妇人都是不敢出门的。

    玲珑也不敢,她没有孤勇之心,不敢将自己置身于无法掌握的陌生环境中,更不敢亲身去试探整个社会的社会规则。

    想过这些,遂叹息一声,起身走了走,放好书信,开始思量这一家子两拨人的行程礼应该怎么准备。

    一拨往南走,不须带厚实衣物,倒是那些地方湿漳多,去了之后可能会水土不服,这个倒简单,去当地人家里几顿茶饭,这些症状也就解了。余事也不必她操心,所以,思来想去的,也只能做两身衣裳来尽尽心意了。

    一个往北去,这确容易,多备两件厚实衣裳鞋子,再备几罐吃着方便的路菜就行,别的,他家自会给他备齐全,她这里,依然只能尽个心意。

    于是和画角两个去库房挑了几匹料子回来,叫茹婉过来帮着裁剪,又托维樘去买些兔皮回来,裁一裁,贴在前胸贴后背处。

    维樘去店里,买了两张兔皮后,又被店忽悠着买了许多巴掌大的灰鼠皮,还买了一整张的硝的半熟鹿皮子,说店家说了,用鹿皮做的防雨书袋,能用许多年。

    这不是明诳么,用哪个皮子做的书袋都能用许多年,偏他还真就信了。

    玲珑茹婉两个看傻子似的看了维樘半晌,维樘还觉得奇怪,问道:“怎的如此看我?”

    姐妹俩奇奇叹气:要不还要怎么看么?真是个书呆子。

    罢了,横竖都买回来了,只能想着法子都给用了。

    鹿皮没做成书袋,割成一条一条偏了一根近五米长的绳子,又绕成盘腰,缝在徐郎君的登山衣上。这东西,关键时候能救命,备下以防万一。

    小小灰鼠皮,脱了毛,缝在随娘子的衣服内层,做成一个个暗兜,能装些隐蔽的小东西,还能防水。

    脱下的毛,给徐知安缝进袜子里。

    真可谓物尽其用了。

    紧赶慢赶,这些衣物在几日内尽数赶制出来,恰逢徐知安来顾家作别,玲珑将东西整理好,又将捎给二娘子的东西装好,等他来后院找她说话时一并带走。

    天渐渐冷了,屋里还没燃起火盆,进进出出的都要添一件厚实的披风才行(披风与斗篷不是一回事,它的型制和现在的风衣差不多,有袖子,不过前排只有系带没有扣子,可做日常穿着。)

    玲珑披了件灰蓝夹棉披风在亭子里等他,茹婉裹了个墨青棉斗篷攀梯子趴到墙头往外瞧,听见外院的脚步声,她利索下了梯子,给玲珑递了个信号,然后一溜烟儿跑到她院里,伸出头来看热闹。

    被杨氏揪回她屋里,不许她打扰玲珑和徐小郎说话。

    茹婉又笑眯眯问杨氏:“嫂嫂,你和大兄单独见了几次面?可都说些什么话?”

    杨氏不答话,从自己嫁妆箱子里找出一匹布,放茹婉面前:“我要给你大兄做冬衣了,你来帮我裁剪,小娘子家的,不许问那些事。”

    茹婉:……啊,为什么又要帮着做衣裳?我想去听阿姐和徐小郎都说些什么话……

    但杨氏拘的紧,她只能垂头扯起布料开始比划……

    徐知安自来低调惯了,穿衣裳从来不穿鲜亮的颜色,今日也是,穿的灰青色披风,披风的颜色制式看着都很平常,也亏他气质沉静,这么穿相得益彰的很。

    他见玲珑穿了灰蓝披风,再看看自己的披风,先笑了。然后问道:“可是等久了?我在前面多耽搁了时候。”

    玲珑递了杯热茶给他:“不久,我也才出来。喝口热的,暖和一下。”

    各自坐了,徐知安便问:“往京里捎的东西可装好了?”

    “嗯,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些,不多,收拾起来很是便宜。你那里可收拾妥当了?伯父伯母那厢如何?”

    他道:“尽妥当了,父亲母亲有过经验,一应物什都不需人操心。我的也归整好了,只待后日装船就好。”

    玲珑取过给徐郎君夫妇准备的衣服说:“我没出过门,不知道路上该备些什么,就缝了两套行走方便的衣裳,几份制作路菜的菜单子,原是担心他们路上饮食不方便,水土也不服,只我想着这些药物什么的你们家必是都准备了的,想来想去,也只能做两身衣服略表一表心意。伯母的衣服内层有几个夹层,让她仔细一下,看看有没有用处。伯父的腰带是用生鹿皮编成绳索又盘起来的,可做绳索来使,我也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处,只是想着,去了野外,许是能用得上就做了。”

    徐知安摸了摸比寻常绳子稍细一些的鹿皮盘腰,便知她实是用了心思,便诚挚道谢:“多谢二妹妹,妹妹费心了,这些都能用上,他们必是喜欢的。”

    “得用就好,如此,我也能安心几分。”

    看过父母的衣服,他又看另一个箱子——

    玲珑悄悄勾了勾嘴角,然后抿平,喝了口茶,只故作不知他的心思。

    “二妹妹,这一个是……”

    玲珑笑道:“这个是捎给凌家二姐姐的。”

    徐知安略微疑惑了一下:……这竟不是给我的?

    惯常稳重从容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些茫然……

    可算是露出了些纯稚之气,果然可爱了些,玲珑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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