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达的脑子里像塞了几十只麻雀, 叽叽喳喳地乱窜。他指着月池,半晌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他半是无奈, 半是愤懑道“你也是都察院出来的人, 难道不知, 这世上再没有比证据和真相最容易伪造的东西了吗你太愚蠢了。”

    月池都听得一愣,她语中难掩讥诮“这话要是刘太监和邓太监所说, 我只会觉理所当然。可是你, 你是一府的文官之首, 是饱读诗书的圣人门徒, 这是你该说得话吗”

    刘达的脸腾得一下就烧了, 就像熟透了的桑葚, 红中泛紫。他与朱振的良心都没有完全坏透, 他们既不能像官中奸邪那样恬不知耻地中饱私囊, 也不能像官中义士那样甘以全家的性命去争一个公理公道,他们都是官中常人, 在超凡和堕落中反复摇摆,一时坦然, 一时痛苦。刘达最讨厌的, 就是月池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毫不顾忌绑架别人的人。

    他大骂道“李越,你够了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是天子近臣,有皇后姨姐,大九卿都是你的师父,小九卿都是你的知交。这世上多得是人,没有你这样的好命谁当官不是想为民除害, 造福一方。可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人,像你这样肆意妄为,就是全家没命,还屁事都做不成妈的,官场黑暗靠一两点萤火,就是以卵击石,就是去撞上去找死。你让我去斗,我凭什么去和皇族,和勋贵,和我那一堆堆的上峰斗。你能耐,你怎么不回京去把那起子人一锅端了呢你老逼我做甚呐”

    他想到一下没了这么多将官,这样的惊天大案,发生在他的辖区,岂能轻易罢了。想到此,他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把年纪,胡子一把,哭成这样,也委实让人心酸。张彩的一腔怒火被堵着喉头,他习惯性地去瞧李越,见她也面露动容之色,她居然还将帕子递给刘达,唤道“函峰啊”

    刘达哆哆嗦嗦地掏出自己的手绢,一面擤鼻涕一面骂道“别叫我函峰,我们不熟”

    张彩惊奇地发现,李越的态度简直是发生了惊天逆转,她拍着刘达的背道“是我的不是,是我想当然了。函峰说得是,要不是有皇后在,能保住我的家眷,我也不敢这么个闹腾法啊。但事情我都已经做了,你哭也没用。你是当官的人,应该明白学会站队,比什么都重要。”

    刘达的眼睛又红又肿“站队站哪队都讨不了好,站你这方,将官不把我活撕了,站勋贵那方,我到底是个文官呐这吏部考核、京察”

    张彩听闻此言,也是心有戚戚,如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李越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那群几世祖,都是要死的。这次没杀尽,可鞑靼人打进来时,总有被杀尽的时候吧。不听话的都去了,你换上一批和你亲厚的,不就好了吗”

    她说这话的音调又轻又柔,可居然将刘达吓得连哭都忘了,而张彩自己,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想起了去卫所发粮的情景。

    张彩在官场浸淫多年,又在月池的使唤下,对于宣府军中的情形有了较全面的了解。在发粮之前,他就劝说月池“即便照着名册一个个地发,这粮也不可能全然留在士卒手上,能留住三分之一,都算是意外之喜了。既然如此,何必这般辛劳呢”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你累得两颊都凹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你师父和夫人看了心疼,就是我也

    然而,李越充耳不闻,仍旧我行我素。她与刘瑾等人,在多个卫所之间奔波,不仅将粮亲手交到士卒手上,还温言慰问。这些土老帽,平日里得秀才几句好话都能喜得牙不见眼,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金玉般的人物真心实意地关切。他眼看着这些大头兵磕磕巴巴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汩汩往下流淌,要么是砰砰砰地磕头,要么是连连打躬作揖。

    李越甚至还一个个地扶,哑着嗓子道“这都是朝廷的仁政。我不过是奉命罢了。”“你们在此的辛苦,我们都有数。”“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保家卫国,当然得先保住你们这些小家,才能保住我们这个大国。”“圣上和阁老们,日日都为大家的军饷操劳,京中已经几个月没给我们发工钱了。就是为了把钱攒起来给大家”

    张彩当时听到一半就不忍再听了。他悄悄跟着士卒,绕到了卫所后。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人前脚领了粮食,连门都没出,就跑到后头来“上贡”。士卒脸上的眼泪都没干,笑容就消失殆尽了,他们苦着脸,在将官的催骂下,把自己的粮袋子拿起来,将糊口的粮食往外倒。

    张彩听到他们叫道“必须倒七成啊,不准那啥偷鸡摸狗。给你们三成不错了,人家隔壁只给两成呢。不要不惜福”

    忽然之间,发生了争吵。有一个中年汉子死死拽着手里的银子不松手,他哭得声泪俱下道“这是李老爷赏给我赎孩子用得家里揭不开锅,我两个女娃,一个男娃都卖了,老爷,我求求你了,就留给我吧,留给我吧。”

    那将官不同意,说“小孩家家,哪里花得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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