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平缓,说起了他母亲与宁王的事情。

    程彦将李斯年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李斯年道“我的母亲,本是谢家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的女儿,天真单纯,毫无心机,被养得一点也不像精于算计的世家女。”

    那时的谢家一手遮天,母亲哪怕没有心计,但有着谢家这么强大的靠山,也能让她一世无忧。

    可偏偏,母亲遇到了宁王。

    最善于玩弄人心的宁王。

    宁王的确生了一张好皮囊,俊美若天神,母亲一见便倾了心,在宁王编织的谎言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后与家族决裂,嫁与宁王为妻。

    若宁王收心与母亲安生过日子,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可宁王对母亲,从来只有利用。

    甚至他们最初的相见,也是宁王一手设计的。

    宁王看上的,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母亲身后的谢家,母亲与谢家决裂,让宁王的打算落了空。

    宁王待母亲越发冷淡,时常找不到人,母亲只是单纯,并不是傻,她终于看出了宁王的野心勃勃,在一次久不见面的宁王又回到她身边时,她心中发狠,一把火烧死了宁王。

    说到这,李斯年轻笑,道“宁王死后,母亲伤心欲绝,再也没来三清殿找过我。”

    “再后来,长公主兵变,母亲与谢家一同赴死。说来好笑,母亲大抵至死也不曾想到,那夜她烧死的,根本不是宁王。”

    “可笑我的母亲为宁王身死悲痛一生,而宁王”

    李斯年声音骤冷,踏上升仙台最后一块台阶,眯眼看着前方大开着的门。

    此时已是深夜,升仙台上燃着点点宫灯,和着天边星辰如洗,洒在男人身上。

    灯光与星光朦胧,男子恍若从环境中走出来的人,惊艳到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身着蜀绣藩王袍,束发紫金冠,负手立于门中,凤目上挑,眸光潋滟,清凌凌的盛气似骄阳,仿佛能将人的眼睛灼伤。

    宁王面上带笑,却满是嘲讽,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程彦微微一怔,瞬间便明白了李斯年的母亲为何能对宁王一见钟情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这般狂傲肆意的性子,什么也不用做,便是闺阁女儿的毒药。

    大抵也只有这种人,才能误了李斯年的母亲、乃至无数华京贵女的一生。

    程彦侧脸去看身边的李斯年。

    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一定很难受吧

    程彦又握了握李斯年的手,似乎想让自己的体温传到李斯年略显微凉的手指上。

    李斯年一贯风轻云淡的面容含着一丝冷色,静静看着门口处的宁王。

    似乎是许久不用自己的本音说话,宁王的声音与常人有些不同,虽然好听,却略带几分含糊沙哑“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

    “也好,让我瞧瞧,这些年你都学了什么本事。”

    清风拂面而来,李斯年手指微紧,松开程彦的手,纤长手指在衣袖中摸到了装着熏香的锦囊。

    宁王的声音低沉,话里话外满是嘲讽。

    程彦再也听不下去,心中只剩下对李斯年的心疼。

    程彦上前一步,挡在李斯年与宁王之间,骂道“人渣”

    她的人,只有她才能说两句,宁王哪怕是李斯年的父亲,又是李斯年的师父,也不能这般对待李斯年。

    她如获至宝捧在掌心的人,不允许任何人前来说三道四冷嘲热讽,

    宁王眉梢轻挑,目光落在程彦身上,道“安宁翁主”

    “一别经年,安宁翁主别来无恙。”

    程彦道“宁王是以宁王殿下的身份与我叙旧,还是以凌虚子仙长的身份”

    “只是可惜,我不认识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只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宁王殿下,更不认识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将旁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凌虚子”

    程彦只觉得心寒。

    她甚至怀疑眼光锐利的郑公看走了眼,宁王哪里是一代雄主

    分明是丧心病狂,将好好的一个大夏,搅得宫变不止,战乱不休。

    宁王挑了挑眉,道“时隔多年,安宁翁主风采依旧。”

    依旧牙尖嘴利,咄咄逼人。

    程彦冷声道“怎比得了宁王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宁王,郑公为了你心中大业鞠躬尽瘁,一把年龄仍在奔波;无数贵女被你误了终身,远嫁离开华京这个伤心地;斯年的母亲被你始乱终弃,含恨而终。”

    “你做了这么多的亏心事,不知晚上是否能够安眠”

    说到这,程彦声音微顿,上下打量着宁王,又道“我又错了,似宁王这般无心无肺之人,又怎会为自己做下的错事辗转难安”

    宁王剑眉微蹙。

    程彦继续道“宁王如此筹谋,是为了什么是养蛊般将斯年养大,让斯年去做你没有完成的事情,将大夏江山归于梁王一脉”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要说一句,宁王,可笑你半生功于心计不择手段,你所筹划的事情在,这辈子都不会达成。”

    宁王轻笑,道“哦”

    “是么”

    正月时节,凛冬的寒气尚未消散,升仙台又极高,时不时有冷风扫来。

    或许是在升仙台上待了许久,宁王看似身形萧萧如竹,实则却颇为单薄,风一吹,便微微晃了晃。

    李斯年眉头微动,视线越过宁王的身影,看向宁王身后一直点着的宫灯。

    宫灯是按照玄门八卦点的,每一盏宫灯,便对应一个位置。

    李斯年眸中冷意又深了一分。

    宁王的目光落在面容如霜色的李斯年脸上,负手而立,道“登高跌重,安宁翁主,你如今的位置,他只有坐到天子之位方能保得住你。”

    他的儿子聪明绝顶,可那又如何

    不一样逃脱不了他的五指山,被他略施小计,便被所谓的感情冲昏了头脑,一边恨着他,一边不得不走上他预想的路。

    程彦道“他做天子”

    “你又想岔了”

    程彦与李斯年十指紧扣,抬头看着依旧张狂肆意的宁王,冷冷道“你这种不知感情为何物的垃圾,大概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你心中百般算计想要得到的江山,为何在斯年眼里却是可有可无之物。”

    “你以为李斯年会自己当皇帝来护住我你又错了”

    “他的天下本就是为我而夺,又怎会只给我一个皇后之位他给我的,是前无古人的女帝之位”

    宁王眸光微动,瞧了瞧李斯年,似乎有些意外。

    “本王的这个儿子,倒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痴情种。”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夸赞李斯年。

    然而他的话落在李斯年耳中,李斯年只觉得刺耳无比,眉头微动,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程彦道“你以为我为女帝,我与李斯年的孩子便是太子,百年之后,皇位依旧是梁王一脉的所有物”

    “如果你这样想,那你便是大错特错”

    说到这,程彦微微握了握李斯年的手,迎着宁王玩味目光,冷声继续道“你放心,为了不让你的阴谋得逞,我一定不会将天子之位穿于我与斯年的孩子。”

    这句话终于让宁王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波动,上下打量着程彦,似乎在斟酌程彦话中的真实态度。

    李斯年握着程彦的手指微微用力,程彦安抚似的回握着他。

    “你不会以为斯年不会同意我的这种打算吧”

    程彦道“你害了斯年的母亲,更误了斯年的一生,斯年恨你入骨,他非但不会不同意,甚至还会颇为配合我。”

    “我与斯年并非看重权势之人,如今争权夺势,只为实现心中报复,一朝我和斯年得偿心愿,又怎会扒拉着皇位不松手”

    程彦轻轻一笑,将刚上台阶时宁王送给他们的嘲讽尽数归还宁王“宁王殿下,枉你处心积虑百般算计,你的筹谋打算,最后还是落空了呢。”

    寒风又来,宁王的身影又晃了一下。

    宁王眉梢轻挑,似乎又在笑,笑里是他一贯的嘲讽。

    宁王正欲开口说话,李斯年松了程彦的手,缓缓走了过去。

    李斯年的身体竟直接穿过宁王,停在了宁王身后的一盏宫灯前。

    程彦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什么情况

    面前的宁王不是宁王,是个鬼魂

    要不然李斯年的身份怎会直接穿过他

    李斯年随手灭了宫灯,宁王的身体晃了晃,身形淡了一分。

    李斯年回头看向程彦,程彦揉了揉眼,对眼前的一切颇为吃惊。

    “他早就走了。”

    李斯年漠然道“他那么惜命的一个人,怎会等着我来杀他”

    程彦慢慢走到李斯年身边,看了又看宁王刚才存在过的位置。

    李斯年道“玄门之中的雕虫小技罢了。”

    程彦点头,心中仍是讶异这特么比后世的投影仪还要真实。

    可转念一想,此时正值深夜,宫灯昏黄,虽有星辰如洗,但宁王的位置在门下,正是星光照不到的地方,她来至升仙台,先被宁王面容所惊艳,又被宁王嘲讽李斯年的话气到不行,心中只想痛骂宁王替李斯年出气,哪里还会仔细查看眼前的宁王是不是真人

    李斯年破了宁王的机关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宁王的声音虽然好听,但略带着含糊迟疑,不像正常人的发出的声音,只是她刚才一见宁王便气昏了头,没有留意罢了。

    倒是李斯年,自到了升仙台后,便一言不发,想来是早就看出了宁王的机关,要不然,以他对宁王的刻骨恨意,只会看见宁王便用了熏香,而不是立在一旁,平静看她痛骂宁王。

    程彦道“可惜了我骂他的那番话,他不在升仙台,自然是听不到的。”

    李斯年道“他设下的机关,只能在十里之内使用,你说的话,会顺着机关传到他的耳中。”

    “这么说他还在三清殿之中”

    程彦道“咱们现在便下去,让禁卫与暗卫一同排查,将他捉了来。”

    李斯年摇头,道“他假扮凌虚子数十年,尚且无人将他识破,而今他下了升仙台,假扮旁人更是手到擒来,我们是找不到他的。”

    “那我们只能看他逍遥于世吗”

    李斯年眼睛轻眯,道“不,他这个人,最是耐不住寂寞,他很快便会出现了。”

    程彦便道“那咱俩要好好想一想,等他下次出现的时候,一举将他拿下。”

    李斯年颔首。

    爬了许久的台阶,又抖擞精神骂了宁王许久,程彦只觉得累得很,在殿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揉了揉自己有点酸胀的腿,道“要是知道他不在,我就不来了,这么高的台阶,白爬了。”

    李斯年走到程彦身边,隔着裙摆,轻轻给她揉捏着腿,垂眸道“倒也不算白来一遭,最起码,让他不能再假扮凌虚子。”

    听李斯年这般说,程彦便道“也对,要不然他一直坐在凌虚子的位置上,随意放出几句话,都能引得朝政不安。”

    “等下了升仙台,我便让罗十三从罗生暗卫中挑选一个颇懂道家的暗卫,让暗卫去扮凌虚子。”

    凌虚子在世人心中是神明一般的存在,眼下还不能“死”,哪怕她种下的粮食救活了无数百姓,她的母亲在边关出生入死,男人为尊的世界,世人仍然很难接受她这位女帝。

    在这种情况下,凌虚子这位“仙人”便颇为关键了,有了凌虚子所说的“天命”,她又有着过硬的功勋,朝臣世家们哪怕再怎么不服她,也要捏着鼻子接受她。

    想到这,程彦心中又有些想笑她一个在社会主义无神论熏陶下长大的后世人,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开始在这个时代装神弄鬼。

    可也没有办法,谁让这个时代的人,更为相信凌虚子口中的“天命”

    夜色越来越深,程彦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倚在李斯年胸口,道“也不知郑夫人准备得如何了,你的身份何时能恢复。”

    不到一个月便是二月十五了,她与李斯年约定好的婚期。

    天家翁主成婚是大事,但是看好择吉过礼,便要一个月的时间,哪怕她与李斯年的婚期将近,一切从简,可这些事情还是省不掉的。

    李斯年揉了揉程彦的发,将她揽在怀中,道“郑夫人素来雷厉风行,想来再过日,便会有好消息了。”

    然而程彦的好消息,对于薛妃来讲,却是晴天霹雳,尤其是,当她听说久不上朝的郑公突然上朝,罗列李斯年的功绩,力荐天子恢复李斯年的身份之时,她险些咬碎了银牙。

    程彦只是一个翁主,便弄得她分外狼狈了,若李斯年恢复了藩王身份,与程彦联合在一起,她与儿子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困难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这日李泓下了朝,来到薛妃的昭阳殿,与往常一样,向薛妃说起前朝的事情。

    薛妃给李泓奉了茶,眸光轻转,温柔笑道“当年陛下肯饶过李斯年,是因为李斯年是个天残,可妾觉得,安宁虽然对李斯年情根深种,但不至于用一生陪伴一个残废之人。”

    李泓听此,眉头微蹙。

    李斯年那张皮囊的确好看,有让人将他养在身边的资本,可养着与嫁给他为妻,是完全不同两码事。

    薛妃见李泓面有松动之色,便继续道“陛下何不试李斯年一试,看他究竟是天残,还是为了保命假装的残疾。”

    李泓心头一惊。

    若李斯年不是天残,那他碍于郑公面子恢复李斯年身份,又将程彦嫁给李斯年为妻,岂不是养虎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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