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长眉微蹙,道“山上我放的有猛兽,阿裳功夫比你强,尚且遭遇了意外,你凭着那些皮毛骑射功夫,还想学阿裳上山”

    “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别给我和夜城添乱”

    长公主声音颇为严厉,程彦也知道自己的骑射远不如许裳,不情不愿地扯着自己的衣袖。

    长公主回屋换了精甲,出来之后,点了几队人,让人全部换上精甲,自己亲自带队,上山去寻找许裳。

    程彦微微一怔,看着长公主一骑绝尘的身影,有些意外自她来到钧山军营,母亲莫说掉一滴眼泪了,甚至面色也是一贯的冷峻,她以为母亲久经沙场,早就看淡了生死,所以才对许裳的遭遇见怪不怪。

    而今看来,倒是她错了。

    李斯年握了握程彦的手,温声道“许姑娘是世家奇女子,素得长公主欣赏,她今日遭遇如此劫难,长公主心中只怕比你还要着急。”

    “只是她为三军主帅,需做到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心中再怎么难受,也只能绷着。”

    “她若乱了,下面的军心便散了。”

    程彦抿了抿唇,抬头看着长公主越来越远的身影。

    仔细想来,她的确没有见过母亲惊慌失措的模样。

    母亲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凌厉威严,胸有成竹。

    “是我误会母亲了。”

    程彦揉了揉眼,心中越发愧疚。

    无论是母亲,还是她的裳姐姐,她们都比自己坚强得多。

    她不能再继续哭下去了。

    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得好好想想,她的裳姐姐在遭遇黑熊之后,会往哪个地方逃。

    程彦向李斯年道“咱们看看钧山的地图。”

    李斯年含笑道“好。”

    这才是他的小翁主。

    她会因为至亲至近的人的意外而方寸大乱,但她不会永远沉浸在慌乱之中,只需旁人稍稍提点她两句,她便能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想尽一切办法面对当前的困境。

    李斯年转着轮椅,跟着程彦来到长公主的书房。

    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不能进入长公主的书房的,但程彦是长公主独女,又常年代行长公主摄政,士兵们对待程彦,如同对待长公主一般,不敢有半点欺瞒怠慢。

    留守的亲卫很快便取来了许裳打猎处的地形图。

    程彦手指拂过羊皮地图,一寸一寸看着,又研开磨,在地图上标上许裳遇到黑熊的位置。

    李斯年的目光落在离位置不远处的一处山涧处,眸光轻闪。

    “传信长公主,这个地方,派人多找一找。”

    李斯年手指微点山涧,对亲卫道。

    亲卫连忙应下,出书房向山上的长公主传信。

    李斯年过目不忘,又因幼年无事,常年沉浸在书海里,无论是哪里的地形图,他都从宁王那里看到过,自然无需再与程彦一般,一点一点掰扯着扑在桌上的地形图。

    李斯年看了一眼身旁的程彦,程彦仍沉浸在研究地图的事情上,李斯年便转动轮椅,悄悄出了书房。

    这样也好,给程彦找点事情做,也能分一分程彦的心。

    李斯年来到血肉模糊的黑熊的尸体旁。

    士兵们正准备清扫黑熊的尸体,李斯年道“等一下。”

    士兵们停了一下。

    李斯年的目光落在一团血浆中黑熊的脑袋上。

    黑熊的脑袋虽然坚硬无比,但被暴怒中的李夜城用拳头砸得坑坑洼洼,厚实的皮毛上满是粘稠的血迹。

    李斯年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用帕子垫着,捡起黑熊的脑袋。

    这个季节的黑熊,应该是在冬眠的,许裳只是寻找雪狐,正常情况下,是不会主动骚扰黑熊的。

    锦帕上有着淡淡的月下香,在碰触到黑熊的血液时,锦帕微微变了色。

    李斯年眉头微动,扔了黑熊脑袋,将染血的锦帕仔细叠起来收好。

    他猜的果然没错,这个黑熊,不是被许裳唤醒的,而是被其他人弄醒的。

    那人不仅弄醒了黑熊,还对黑熊用了毒。

    这个毒颇为难见,那人又用量极少,正常人根本检查不出来,也只有自幼善医用毒的他,才能察觉黑熊身上中的毒。

    李斯年握着锦帕,转着轮椅仍回到书房。

    烛火跳跃在程彦面颊之上,程彦眼角微红,全神贯注地查看着桌上的地图,生怕自己错过丁点线索。

    李斯年心中微软,唤了一声“小翁主。”

    “嗯”

    程彦答了一声,但并未抬头,仍看着地图。

    李斯年便来到程彦身边,拿出自己锦帕,递在程彦面前。

    李斯年素来爱干净,程彦只以为李斯年让她用锦帕擦一擦脸上的脏东西,有些不悦,下意识便要将李斯年手中的锦帕推开。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哪还有心情关注自己的脸是不是脏了

    然而手指刚碰到李斯年手中的柔软手帕,便发觉帕子上的血迹,动作微微一顿,低头瞧了一眼锦帕。

    锦帕是李斯年用惯了的积冰色,四角是李斯年用小楷写着的字,锦帕上还隐隐带着淡淡的月下香,叠得整整齐齐,被李斯年握在掌心。

    不难想象,李斯年平日里是怎么小心打理保养的。

    这么被李斯年细心存放着的好看的一张帕子,上面却染了血迹,血迹将锦帕改了颜色,变成可怖的黑紫,让人瞧了,不仅有些心疼李斯年原本的帕子。

    “这是”

    程彦接过锦帕,蹙眉问着李斯年。

    李斯年道“黑熊被人下了毒。”

    程彦手指微紧,指腹上染上了淡淡血迹。

    李斯年眉头微动,看了一眼程彦指腹,又道“许姑娘并非遭遇了意外,而是被人刻意谋害。”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程彦握着锦帕的手指微颤,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道“我必要将他碎尸万段”

    李斯年道“这要等许姑娘的贴身侍女回营之后,才能知晓。”

    问棋作为许裳的贴身侍女,许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与她的轻急冒进是分不开的。

    刚才她听到李斯年说许裳仍有可能活着时,便自告奋勇带人去山上搜查。

    问棋知道许裳出事的地点,长公主并未犹豫,便将她一同也带去了。

    程彦道“我这便传信母亲,让问棋回来。”

    李斯年轻轻摇头,道“能对许姑娘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必然是极熟悉钧山地形的人,若我们单独将问棋唤回,只怕会引起他的猜疑,在问棋回来之时对问棋下手。”

    “许姑娘已经遭遇了意外,我们不差这半日时间。”

    李斯年揉了揉程彦的发,温声劝道。

    程彦担心幕后之人对问棋下手,许裳的事情便永远没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只得压下心中的愤慨,在书房等待问棋的回来。

    天色越来越晚,程彦在书房苦等,不肯去休息,李斯年无法,调弄了熏香,不消片刻,程彦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长公主直到次日凌晨方回营地。

    回来的只是长公主与问棋这一队人,李夜城与孙威的人仍然没有回来。

    众人垂头丧气,问棋更是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李斯年。

    李斯年道“小翁主还未睡醒。”

    长公主便知道李斯年怕程彦身体支撑不住,对程彦用了香。

    李斯年又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长公主暂且休息片刻,让其他人再去山上寻找。”

    长公主疲惫点头。

    她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有无限的精力去支撑她不眠不休。

    她已经连着两夜不曾合眼了。

    李斯年吩咐亲卫们伺候长公主回房休息,又安排新的人手重新进山。

    长公主见李斯年做事如此妥帖,便也不推辞,径自回房休息。

    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李斯年眸光轻转,落在问棋身上。

    “你们先下去,问棋留下。”

    李斯年遣退屋中的亲卫。

    问棋一脸疲惫,看了看李斯年。

    这般阵仗,当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问棋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恢复几分精神。

    李斯年问道“你家姑娘近日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我家姑娘这般好的一个人,针扎在身上都不知道喊疼,这般性情,怎会与人过不去”

    问棋想也不想便回答道。

    话音刚落,便发觉李斯年话里的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人要害我家姑娘”

    “不错。”

    李斯年点头,道“你最好仔细想一想,你家姑娘近日有什么异常。”

    问棋皱眉沉思,想了半日,也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响起亲卫的声音“参见七公主。”

    李斯年瞧了一眼窗外。

    这个七公主最是冷心冷情,与许裳程彦的关系,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罢了,算不得知心之交,许裳哪怕真出了意外,依着这位七公主的性子,也不过是掉上几滴泪,根本不会为了许裳从皇城来到钧山。

    钧山军营军规森严,七公主不曾跟随长公主行军打仗,自然没有许裳出入军营无禁忌的待遇,她刚入院门,便被亲卫们拦下了,被亲卫们请去一旁的耳室喝茶,等待书房的李斯年的传唤。

    亲卫们前来通报李斯年,李斯年只是道“七公主长途跋涉而来,先让她休息一番。”

    他的声音刚落,问棋疑惑道“七公主”

    转瞬之间,问棋恍然大悟,忙道“我想起来了”

    李斯年眸光轻闪,让亲卫退下。

    亲卫退出书房,问棋方道“我家姑娘在来钧山之前,曾去找过七公主,想约七公主一同来狩猎。”

    李斯年眉头微动,道“七公主善骑射,许姑娘邀请她,颇为正常。”

    “若只是这样,自然是正常的。”

    问棋道“可是我家姑娘在与七公主说话时,却让我们全部退下,只单独与七公主说狩猎之事。”

    李斯年捻了捻手指。

    这般掩人耳目说狩猎,便有些不正常了。

    问棋又道“还有,我家姑娘原本是没打算找七公主的,是在从那条小道走出来之后,才突然改变主意找七公主的。”

    “那条小道”李斯年问道“遭遇了何人”

    问棋道“那条小道极其隐秘,我们没有遭遇人,只是听到了一句话,那句话说完之后,姑娘便让我们全部退出小道,她自己走了进去。”

    李斯年眉梢轻挑“那句话何人所说”

    “何人所说”

    问棋想了又想,也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只是依稀记得话里的内容。

    “一个男子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子声音,男人说的是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劝女人要收手,女子便在那笑。”

    说到这,问棋声音微顿,抬手锤了锤自己的额头,自责道“我不常在宫中,实在听不出声音是谁的。”

    李斯年轻笑,道“不打紧。”

    只有这些内容便够了。

    李斯年道“你先去下去休息,你家姑娘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

    问棋知道李斯年手段,听李斯年这般说,便也不再推辞,垂首回房中休息。

    问棋走后,崔元锐向李斯年辞行。

    他本是为郎官名额而来,而今许裳出了意外,他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与长公主商谈随军的郎官之事,在钧山略留两日,便算全了对长公主部下遇难的面子上的情。

    李斯年道“你回皇城也好,正巧,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崔元锐道“郎君请吩咐。”

    李斯年找了一张纸,按照问棋的描述,将许裳走进的小道画了出来,递给崔元锐。

    崔元锐剑眉微蹙。

    李斯年道“怎么”

    “有什么问题”

    崔元锐放下图纸,看了看李斯年,道“这条小道颇为隐秘,许姑娘怎会从此经过”

    “许是为了抄近路吧。”

    李斯年眸光轻转,道“你怎知道这条小道颇为隐秘”

    说到这,李斯年声音微顿,笑了笑,道“是我痴了。”

    “你是光禄勋,是天子近卫之首,掌华京禁卫军,这条条宫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崔元锐垂眸。

    李斯年道“你下去罢,一有消息,便向我传信。”

    崔元锐颔首,收下李斯年画给他的图纸,大步走出书房。

    此时金乌初升,阳光穿破云层,斜斜照在崔元锐身上,李斯年眼睛轻眯,看着崔元锐远去的背影。

    片刻后,李斯年对空无一人的书房道“丁七。”

    七杀首领丁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斯年面前,单膝跪地,道“主人。”

    一缕阳光穿过窗台,斜斜落在俊美无俦的李斯年。

    李斯年抬眸看着窗外的阳光,神情淡然,如九天之上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

    金乌一点点爬上云层,阳光越来越烈,变得有些刺眼,李斯年收回视线,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李斯年手指轻扣着桌面,声音微冷,道“替我查一查光禄勋近日的行踪。”

    丁七抬头,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斯年。

    少年身着积冰色的衣服,平静坐在轮椅之上,凤目微敛,敛去眸中潋滟水光,高洁出尘,不悲不喜。

    丁七试探道“主人怀疑光禄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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