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我们供销社刘晓娟,刚结婚嫁过去才四个多月,她婆婆就整天问,担心她不能生孩子,还在外面跟人讲。”江谷雨想了想,自己也笑起来。似乎婆婆们的乐趣和职责,就是催婚催生了吧。

    江谷雨居然一直也没这么反应,孕吐很少,恶心都没有几回,还真是像她自己说的,吃啥都香,看啥好吃的都馋,饭量还比怀孕前大了,生活作息一如往常,脸色红润根本不像个孕妇。

    江谷雨怀孕不到三个月,农历腊月初五,江振宝来送喜蛋,江大嫂生了个女儿,取名叫江丽。

    腊月十四,大哥家给孩子送米办酒,天有点冷,碍于江老爹还在世她不去又不好看,好在一岁半的畅畅已经能带出门了。

    送米回来,给畅畅做了件过年的新衣服,用的是姚志华从沪城寄来不用布票的粉黄色灯芯绒。老陈婶子来借扁筐,又唠叨说这都是人家娶媳妇定亲的好料子,平常谁家舍得给个屎孩子穿呀。

    老陈婶子“畅畅妈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轻也得学会过日子,会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屎娃娃,没你这么惯孩子的,小孩子要惯坏的。”

    说得江满有点不太高兴,想想老陈婶子也就这张嘴讨厌。于是送老陈婶子出门,瞧见她小儿媳妇站在门口,就笑吟吟说道“婶子你不知道,这布料买都买来了,不给孩子穿我自己都穿上,又有人该数落我烧包败家不会过日子了。”

    于是老陈婶子回去被小儿子埋怨了,叫她没事别整天八卦别人家。

    新裤子做好了,新棉袄还没做好,姚志华放寒假回来了。

    姚志华放假回来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来一个。

    姚志华腊月十八回来的,天傍晚,小风嗖嗖刮着,照例背着个大行李包,一进门就喊“畅畅,爸爸回来喽。”

    “畅畅,畅畅。”喊了几声没动静,姚志华又开始喊,“江满,江满,媳妇儿”

    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看了看他,审慎地没反应。小姑娘穿一件连着背心的红色棉裤,迈着小短腿,扶着门框慢腾腾稳当当跨过门槛,就站在门旁,歪着脑袋看他,手里还拿着个小皮球。

    “畅畅,哎,小东西又不认识爸爸了。”姚志华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快请进,这就是我女儿畅畅,一岁半了。”

    江满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后边跟进来的人,一愣。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一片红晕,江满仔细看了看那人,一手提着个不大的提包,另一手拎着个眼熟的大编织包,姚志华的。

    还真是陆安平。一看就是姚志华给带来的。

    “回来了。我还预备你晌午前能回来呢。”江满手里拿着勺子迎出来,眼睛却盯着陆安平身上,“你还带了客人呀,这位是”

    “弟妹,你好。”陆安平点头笑笑。

    “哎哟,你是陆安平”江满语调悠悠地拉长,笑了下,“怎么是你呀。我可真没认出来,您贵人事多,可真是好几年没见了。”

    陆安平脸色有些复杂的尴尬,看看姚志华,结果姚志华根本没顾上他,放下行李包就忙着跑过去抱他闺女了。小孩还不愿意让他抱,推开他迈着小短腿往江满这边走,姚志华就很没出息地哈腰跟着,一边逗小孩说话。

    “畅畅,畅畅,叫爸爸,我是爸爸”

    陆安平指了指隔壁“那个弟妹,你知道秀玲和杨杨他们呢,家里没人。”

    “哎哟,这可不知道。”江满心里琢磨着,眼看天都黑了,这位跑来是怎么个打算手里就拎着个提包,也没带什么行李,这是没打算多停留呀。

    江满说“她一个人带孩子忙,平常也不能出门,现在刚好杨杨放寒假,谁知道去哪儿了。”

    “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陆安平追问,随即补充道,“我跟志华回来时,顺路先经过爹娘那边了,家里也没人,锁门了,爹娘和余粮都不在。”

    这年代当地男人,一般管岳父母叫“叔婶”,不是招赘就不用叫爹娘,江满刚开始都觉得真新鲜啊,后来发现当地都这么叫,岳父母家也不会有谁觉得不对不公平,还真服了。

    陆安平有些不同,他到村里来插队,娶了肖秀玲之后就一直跟着岳父母生活,也没人要求他,他就自己叫“爹娘”了,还被村里人说笑一波,说他是一心想靠丈人家生活。

    那时候知青口号就是扎根农村一辈子,也没人认为他们有一天会回城,村里人眼里他跟入赘也差不多。

    这会儿江满听见他还叫爹娘,掀掀眼皮子看看他,心里转悠了一圈,平淡地一笑“你说肖家大叔大婶啊,他们住得远,去哪儿了我可不知道。不过前几天我听说,她家亲戚给秀玲姐介绍个男人,死了老婆没带孩子的,就是路远,外省的,条件挺不错,也兴许趁着快过年,一家子去走亲戚相亲了吧,要是成了,指不定就不回来了。”

    陆安平站那儿脸色一变,江满笑笑问“你这次干啥来了,找秀玲姐啥事”也没等陆安平回答,她就自顾自道,“来看杨杨啊还是想把杨杨要走啊那你可打算好了,这里是姚家村,不是别的地儿,杨杨是秀玲姐的命根子,你要杨杨等于要她的命,再说小孩都五岁了,见了面恐怕也不认你。”

    “”陆安平张张嘴,大约认清了不受待见的事实,徒劳地解释道,“弟妹,我,我回家来,我不是来跟秀玲抢孩子的。”

    “哎说来话长,媳妇儿,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姚志华抱着闺女插进来,一边畅畅还在努力想挣开他。

    姚志华给江满使了个眼色,意思意思差不多了啊,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给畅畅,笑道“媳妇儿,晚上吃啥呀先别说了,瞧我这一身脏一身累,又累又饿,先给口热水喝呗。”

    “暖壶有水自己倒。”江满瞅了他一眼,也用眼神回他你最好认清形势,找准立场。同时指指畅畅“别给她吃那么多糖,耽误吃晚饭。”

    “吃块糖也不饱肚子,耽误不了吃饭。”姚志华说着,还是赶紧把手里的糖往口袋里转移,只留下两块。畅畅只顾剥开手里的糖,一回头,咦那么多糖呢马上踢踏着小腿要下来,下来就往江满跟前跑。

    “妈妈。”小姑娘举起手里的糖,“吃。”

    “不能多吃,只能吃一块,留着肚子晚饭吃肉肉。”江满帮她剥开糖纸。

    “她现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刚才我抱她,她说不要。”姚志华蹲在地上,看着闺女自己傻乐呵。

    “能说一两个字的,也就会说要、不要、吃、喝,拿,走,整句话还说不了。”江满拉住抱着她腿想往上爬的畅畅,指指姚志华,“叫爸爸抱你,妈妈去做饭给你吃。”扭头交代姚志华,“注意给她擦嘴,刚换的衣服,可别吃糖吃得一大堆口水。”

    她扭头走回厨房,姚志华抱起畅畅,就招呼陆安平进屋里坐。

    外头天色暗,屋里已经黑漆漆的了,他点亮煤油灯,倒了杯水让陆安平先坐会儿,自己抱着畅畅去厨房。

    “做什么吃”姚志华抱着畅畅进去,辣椒味道一呛,赶紧又退出来。

    “中午擀的面条,结果你没回来,现成的手擀面还没下。”江满塞了一把火,扭头小声质问,“不是早上能下火车吗你”她抬抬下巴示意一下屋里,“你怎么跟他搞到一块儿去了说说清楚,不然我连你一块赶出去。”

    “媳妇儿,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姚志华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怎么叫搞到一块了呀,“我在县城汽车站遇上他的。”

    “真有这么巧”

    “这有啥好奇怪的,县城到镇上统共两班车,碰巧他也是今天来,可不就巧了吗。”姚志华解释道,“遇上以后,他就拉我去吃个早饭,两人聊了会儿,结果聊起来误了上午那班车,一直又等到下午。”

    “那今晚,你是不是还打算多一个人吃饭”江满看看切好的肉丝,舍不得,赌气道,“我现在不想做饭了。”

    “肖家没人。”姚志华把畅畅拉到身后,领着她的小手嘱咐,“畅畅咱不进去,妈妈炒辣椒呛人。”

    一边哄孩子,一边自己伸头进去,小声说“他今晚指定得在咱们家吃,大冷天你就行行好,随便弄点儿,够吃的就行了。肖秀玲真去相亲了啊”

    “指不定就是真的。”江满锅里红辣椒稍稍过油,刺啦一声把鸡蛋液倒进去,“人生就是缘分,谁知道呢。”

    “啧,你瞅瞅陆安平那张脸。”姚志华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一时觉得自己日子安生,媳妇好闺女乖,人生幸福满足多了,“可真是巧了,你说她今晚真要不回来,我还得想法子安排陆安平住下呢,我哪来的地方给他住啊。”

    “你想什么呢。”江满冷冷笑了下,“她回来你就不用安排陆安平住下了”转念一想,“可也未必,指不定肖大叔和肖余粮回来,直接给他一顿乱棍,你就不用操心他没地方住,就可以送他去医院了。”

    “我说媳妇儿,我就碰巧跟他一起回来,不用当阶级敌人吧”姚志华扁扁嘴,挺委屈的样子,“你说我这是什么命,每次放假兴冲冲往家跑,结果呢,闺女不搭理,媳妇还挤兑。”

    “谁让你跟他一起回来了”江满忒的一笑,马上脸色一换,“你都把他带到我们家来了,你脑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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