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之后几天银止川去看了照月。
    照月被关在一个地牢里, 银止川使了银子,又借了楚渊的薄面,才将她暂时换到观星阁的一个厢房里。由钦天监的人看管。
    “七公子不必费心。”
    歌姬形容狼狈, 蓬头垢面,看不出从前在秋水阁时的半分风华。
    她理了理乱发,低哑说“人各有命, 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世丰近来找过你么”
    银止川问。
    “他说我跟了他,就将名单上将我划去。”
    照月答。
    “果然是这畜生做的孽。”
    银止川冷笑一声“也没有别人像这样嫌命长了但下月二十才行祭祀之礼, 在此之前钦天监都不能动你。你你也不用怕。我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
    照月却摇摇头“我不想麻烦七公子了。”
    女子走到窗前, 被钦天监带走时, 她正在秋水阁唱曲儿。衣服也未来得及换。在地牢里待了一圈, 此时已经脏污不堪了。
    歌姬看着窗柩,垂眼道“总归我与你四哥也没有什么。”
    “这样劳烦你替我费心, 我心中很难安。”
    “难安什么”
    银止川静望着她, 默了片刻, 笑道“我想,我四哥也不希望你这么早就去陪他的。”
    然而他愈是这么毫不在乎,风轻云淡,照月的心里也越难受。
    她手指扣紧了窗柩, 看着自己手背,许久没有吭声。
    “你好好休息吧。”
    半晌, 银止川低叹了口气, 朝门外走去。退出房间前, 他朝照月说道“如果有什么事, 就让人带信给我。我我比四哥混账一些, 但是也是靠得住的。”
    这世间感情大概就是这样说不清。
    银止川想, 如果问他四哥, 把君王,照月,和自己在心中排序,他四哥大概会说君王第一,照月第二,自己最后。
    可是纵然如此,他也依然失去了照月。
    因为照月不想要一个会为了君王,杀死自己的丈夫。那样会让她永远心死,即便活着,也觉得这情爱脆弱不堪。
    所以不能走四哥的老路啊。
    银止川在心里告诫自己,并且默默盘算了一遍在这个世上,他要将西淮排第一,然后是自己,最后再是他娘的狗屁忠君。
    慢慢走回到镇国公府,银止川一路上都挺沉默。
    从前总是风流轻佻的唇也没再含笑,只是淡淡的。
    只在进府邸大门的时候,碰见门口打扫的小仆,突然开口问道
    “知道西淮公子在哪儿吗”
    小仆一愣“西淮公子”
    “还在瞻园罢。”他语气有些犹豫,似乎不太确定“早上没看见公子出去。”
    “哦”
    银止川说,复又低下头,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
    事实上,从迈过门槛那一刻,银少将军就开始忍不住想了,要不要去找西淮
    昨天晚上分开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见过面。
    五个时辰了,怪想他的。
    但是去找他吧,银少将军又有点拉不下面子,因为他们昨天吵架了。
    起因是这样的昨天在床上的时候,西淮一直很冷淡,一点回应也不给银止川。银止川想叫他叫个“哥哥”或者“好夫君”什么的,还被西淮瞪了一眼。
    虽然美人含薄泪,瞪人也瞪得很有风情,但是银止川就是不高兴。
    他想,明明你自己最后也那个了,也没有夸夸我什么的。做完就让我走。
    好像他是来嫖他似的。
    说会儿话的工夫都不给。
    他以为他离不开他吗
    真是笑话,银少将军冷笑想,几个时辰他还是忍得住的。
    然而银止川心理斗争半天,腿却像长了眼似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瞻园门口。
    看着厢院门口的石碑,银止川默默注视了半晌,叹了口气,还是遵从内心地走了进去。
    “西淮,西淮”
    园子里,银止川一面走,一面叫着西淮的名字。
    瞻园是很漂亮幽静的,银止川少年时曾每年都在这里避暑。
    他每一次出声,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再就是草丛里的虫鸣。
    随处可见的都是竹林,走得七拐八弯后,又常常曲径通幽,遇见一泓涓涓的小溪。
    溪水打在圆形的礁石上,冲起白色的水沫。周遭都是层层叠叠的花木,杏黄嫣红的都有。衬着郁郁的翠叶,真是说不出的幽深寂静。
    “你在这里做什么”
    走到园内比较深的一个地方后,银止川在墙边的竹篱旁看到了西淮的身影。他忍不住笑着走过去,看着那么一道纤瘦细白的影子“快到正午了,不热么”
    方才如何犹犹豫豫,别别扭扭,一看到西淮的身影后,登时都烟消云散了。
    西淮正在捡地上的一地落花。
    他摇摇头,说“不热。”
    “哦”
    银止川偏头说“你捡这个做什么。雨蔷薇,每年夏天都会开很多的,并不怎么珍贵。”
    他的手肘搁在膝盖上,蹲在西淮身边。起初银止川看着西淮,瞧他瓷白优美的侧容,但是西淮并不理他。
    于是银止川移开视线,也从地上捡起一枝蔷薇花。可他看了片刻,复又扔回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西淮独处的时候,银止川总觉得他像有些不开心一般。
    “你在想什么”
    默然片刻,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是我昨天的事惹你不开心吗”
    “嗯”
    西淮原本在专注地捡雨蔷薇,闻言微微一怔。
    但随即他又回过神来,摇摇头,淡声说“不是。”
    “我不高兴,只是因为今天天气不好而已。”
    “天气不好”
    这下倒轮到银止川一怔了。
    他仰头朝澄澈如洗的碧空看过去。刺眼的阳光正恣意地从天际撒下来,耳边满是喧嚣的蝉鸣。
    正是最盛暑炎热的时候,天气怎么会不好
    大概是注意到银止川怔愣的神色,西淮笑了笑,淡漠说
    “这太阳太刺眼了。我不喜欢。”
    “这天气。”
    银止川竭力去理解西淮的意思,勉强回答道“这天气确实太晒了,挺不好的。我也不喜欢。”
    西淮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像听银止川说了一个笑话般。
    “我不喜欢这天气,是因为我与家人分离,就是在这样一个晴朗天。”
    白衣人悠悠道“不知道银少将军不喜欢这天气,又是因为什么呢”
    银止川“”
    哦,差点忘了,这人说他进赴云楼,就是因为和家人分散后被牙婆拐卖的。
    暑气随着蝉鸣,一浪高过一浪。
    西淮蹲在白墙竹篱下,细致地拾着花。
    从银止川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他细腻瓷白的侧颊上有细微的汗珠。汗珠时不时一滚,就顺着线条优美的侧颈,淌进衣领中。
    银止川并不是寡言少语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西淮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很无聊一般。
    不知道说什么好。
    西淮将整个用来兜花的衣襟都拾满了,他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个竹篓旁,将雨蔷薇都抖了进去。
    “西淮。”
    银止川说。
    西淮遥遥地望着他。
    银止川拈了一枝花,捻在指尖转来转去。
    你要怎么才能喜欢我一点啊。
    他看着花,很小声地喃喃说。
    西淮站在远处,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银止川说“我自己跟自己瞎讲着玩呢。”
    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仍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纨绔不羁的模样。
    “我同你讲一个故事罢”
    银止川说“讲一个让你高兴高兴的故事。关于以前我们家飞来过的一只五彩神鸟。”
    以前上军塾的时候,银止川看过赵云升那小子追求一位小郡主。
    小郡主也和西淮一样,不爱搭理人,赵云升就常常绞尽脑汁想一些很好玩的故事给她听。
    讲之前,还怕自己没发挥好,就拉着银止川秦歌王五等一众损友,先当他的听众,练习练习。
    当时银止川觉得真傻啊,人家跟你待在一块儿,难不成是想听你说故事
    想听说故事,去茶馆不好吗,人家说书人的话本子讲得比你好多了。
    但是直到今日,他才慢慢理解,倘若你喜欢一个人,就想和他待在一块儿。
    待在一块儿,他不搭理你,你却想搭理他。这么下来,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讲了,可不就是说故事
    蹩脚又笨拙地调词遣句,想逗人家一乐,开心一下,看他笑了,你心里也会很开心。
    但是殊不知,一个人只会被自己喜欢的人逗笑,如果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怎么逗他,他也不会理你的。
    四十二
    “五彩神鸟飞来的时候呢,这里种的还不是竹林,而是一片紫铃兰。”
    银止川比划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其实银止川想讲的这个故事,说简单也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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