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那样对他。”
    这确实是浅薄粗陋的见识。
    是一个奴婢,想要求存于乱世的私心。
    贵在她毫无掩饰,实实在在地吐露出来,顺着一条人眼不见娑婆暗流,流入市井的轰鸣之间,也混入高风送来的金铃声中。
    江沁明白,张铎一定很想听到这一席话。
    奈何,何以有风送铎声,但无孤燕寄人言呢
    永宁寺的九层塔中,张铎与张奚相对而立。
    海灯的灯阵之中,流焰如滚金。
    燎烧着两端极不相似的身影,窜上塔壁,在塔顶上,如鬼魅般缠斗。
    塔外风雨不断地撞向那四角的金铎,其声寒冷锐刺耳。
    然而,佛像前的两个人却沉默无声。
    张奚是一个清瘦的人,但目光炯明,虽然已年过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他身上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袍,其上讲究地绣着松涛纹,袖中藏着老料檀香,冠帽下的发髻一丝不苟。
    “父亲想好了,要与我说什么”
    张铎的声音划破寒寂。
    张奚却仰面望向那壁上狰狞的金刚壁绘。“中书监以为,我要对你说什么。”
    “云州城破,南渡在即,先帝托孤,而孤将覆灭。父亲身为人臣”
    他说着笑了笑“罪极。”
    张奚手扶佛案,不顾灯焰灼热,灯盏滚烫,低头看着灯油中的倒影。
    “所以我该向中书监请罪吗”
    “不敢。”
    张铎拱手退了一步。
    “我受张家教养多年,即便受过责罚训斥,也从无记恨之处。但我所行之道,为家门不耻,为母亲不容,这一样,张铎诚不甘心。”
    张奚冷笑了一声。
    “你无非想我认那一句;浮屠塌,金铎堕,洛阳焚。”
    他说着,转身望向他“何须如此,你如今是中书监,整个洛阳的中领军,全掌于你手底,你大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向你行跪,逼我认你的妄念和痴道何必拿江山来和我这个老朽和你那柔弱的母亲斗气张退寒这江山不是张家的,也绝不能是张家的”
    “为何不能”
    张铎迎上一步。
    “我虽不是你的亲子,但我既然随着母亲拜了张家宗祠,我就自认是张家子孙,十几年来,我对子瑜何处亏待,对长姐何处的不敬,对你,对夫人,何时不尊。可当年我身陷金衫关,曹洲护军,明明可以驰援,你为何要向陛下进言,弃守金衫”
    张奚摇了摇头“你是领军之人,你不懂吗”
    “我懂我知道陛下跸于北关山,曹州护军驰援金衫,会使北关空虚。可是那又如何陛下,还有你们,在北关作甚行猎,游山就为了护卫这一行涉春之人,你们让我,还有赵谦,以及金衫关是数万将士殉关父亲啊,君就是这么忠的子嗣的性命笑谈间即可交付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认过我,是你的儿子”
    “你住口”
    “为何要住口我说错了吗”
    他说着,步步紧逼,几乎将张奚逼入灯阵。
    “功高震主是罪过。我心里清楚。是,我是养寇自重,我是抓攫了地方军力物力,但那是为了自守,为了防范陈望和你张奚之流,身在洛阳,躲在血肉之躯之后,却能言辞惑君,卸磨杀驴”
    张奚气血翻滚,伸手颤抖地指向张铎的眉心“你你竟如此厚颜无耻。你拥兵自重,枉杀忠良,逼胁陛下,你还你还有脸训斥我”
    “我不杀忠良,难道,等着忠良杀我吗”
    他言及于此,忽然笑了笑“父亲,你已不是第一次,对我起杀意了。”
    “你你在胡言乱语”
    “前年,父亲的六十的寿宴,有人拔剑祝舞,父亲应该还记得。”
    “你说什么。”
    “那个人,受过我的亲竟,不过,最终没有写入廷尉的卷宗,父亲以为,真的有忠义之士肯为国是杀奸而清白自尽吗沾了肉刑,一样吐得干干净净。无非是我”
    他反手指向自己。
    “无非是我,不想伤父亲的清白之名罢了。”
    他说完,肆然笑道“张奚啊,你和我有什么区别这十几年,我戍守过边关,杀过胡人,但我犯过谋反大罪吗谁给我扣的这个大罪,谁让我站上风口浪尖的谁害得我的兄弟姊妹视我为叛逆,谁逼我走到的这一步的啊”
    话音刚落,他一把捏住张奚的手。
    “父亲,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说着,他提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章节目录

朕和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她与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她与灯并收藏朕和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