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猛和石奎目瞪口呆。羊猛涨紫了脸,石奎高声道“大人,这是血口喷人”

    谢赋一拍惊堂木“大胆增儿,方才还死咬着与这几位工匠素不相识,待铁证到堂,再无可辩,又反口攀诬,移罪他人。真当这公堂是你家戏台,本衙颈子上长着一颗纸糊面捏的猪头”

    增儿脑袋抢地高呼冤枉“大人容小的供认,供得不对,再定小的诬告罪不迟。横竖小的也不打算出这公堂了”

    冯邰半闭着眼,淡然端坐“县丞勿要自讽,嫌犯不得逞泼,县衙无权取人性命,堂审许久,未用一刑,委屈冤词从何而来”

    增儿朝着冯邰咕咚咕咚磕头“大尹英明,小的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甘受重罚。只因这群悍匪拿小人的父母性命要挟,小人方才做了伪证。如今愿全部招认,不敢求饶一条贱命,但请大人老爷们护得小的爹娘周全,小的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再稍抬起身。

    “小的可先说这伙悍匪的来历,县丞大人案上有公文,正好核对,看看小人究竟有没有攀诬。这伙匪徒,对外自称是泥瓦工,把匪帮的名字大成寨称作大成营造坊。假借给人做工之名,各处踩点,之后挑选富户,或绑人勒索,或打劫。大人可按他们去过的地方翻找当地那段时间出过的事,必有收获。”

    羊猛浑身直抖,石奎气得脸青脖胀,其他工匠也纷纷争辩怒喝。

    “获你奶奶个卷儿”

    “王八羔子满口胡唚”

    “大人休要相信这刁贼草民等当真是本分工匠”

    “小人等各处做工,县中或店家均有记录,大人尽可去查”

    冯邰道“勿要嘈杂公堂。待他先说完,你等再辩。谁都不会冤枉。”

    众工匠稍静。谢赋问增儿“若如你所说,这伙人如何得知了贺卓两位老板的秘事。”

    增儿无辜道“这,小的也不晓得呢。或是我们东家与卓老板在黑市上出手那些来路不正的东西,被他们知道了什么吧。混黑道的,都很能耐。他们挑中小的做内应,可能因为我小时候在北坝乡待过。”

    一个工匠忍不住大骂“你这丧尽天良的小贼才能耐”被衙役喝止。

    增儿抖一抖精神,接着道“他们整个匪帮究竟有多少人,小的不清楚。但这趟来了三十个左右。带了两辆厢车,三辆板车。骡马驴子加一起,约有七八匹。请县丞大人先看看,数目对么”

    谢赋扫视档册,册上确实记录着有二十八名工匠,三头骡子、三头花驴、两匹马,便抬眼向堂下道“左记鞍具铺离一壶酒楼不远,工匠与牲口数量被你知道,并无稀奇。”

    增儿道“请大人派差爷搜他们的车马,几辆车内都有机关车底板和侧壁有暗格,这总不是随随便便能打听到的吧。有一辆厢车中的暗格特别大,能藏下一两个活人。说不定他们就是这样将刘妈妈和得发毒晕绑走的”

    又一个工匠大喊“什么妈妈什么发,我们根本不认得,绑他们做什么”

    石奎叩首“大人,草民等带来的车马都停在左记的内院。铺子里的轮番地盯着左记临着大街,没什么暗巷密道小门能进出。人可,大车跟牲口翻不出去。这几天街上满是巡卫,若如这小贼所言,草民等几个生面孔,赶一辆大车出铺子,怎能不被看到,不被盘查更别说当街绑走两个活人。大人只管去查问,这几天有没有车跟牲口出过左记的大门”

    谢赋正要开口,增儿抢话“大人莫被他糊弄过去,先查他车里的暗格”

    石奎承认“暗格确实有,草民等乃手艺人,各处做工,车上堆放各种砖瓦榔头抹子,暗格内放些细软和贴身衣物。做我们这行的车里都有,绝不是为了为非作歹。板车是从旁人那买的,厢车是前年新购的,就在宝通县的万里达车轿行,大人老爷们尽可去查问。”

    话还未落音,增儿又抢道“大人,这个叫石奎的正是他们匪帮的一个小头目,绰号奎木狼他们这一支,叫天星会,属于白虎堂。姓羊的绰号鬼金羊,是另一个头目。另外还有一个姓娄的,也是个头目,绰号是娄金狗,小人只知道这三人,其余确是不知了。”

    谢赋再看册子,名单里的确有个姓娄的工匠,一个工匠高喊道“禀各位大人老爷,俺姓娄,可俺不是狗,俺大名娄满,你才是狗哪个王八羔子信口咬人哪个是狗”

    增儿挺直腰杆“匪首已招认,可证小的没有说谎”

    大汉怒吼一声“你个王八蛋的狗孙子”抡拳扑去,被衙役拦住。

    谢赋再拍惊堂木”堂上勿要咆哮,星宿名讳亦勿肆意冒犯。”

    张屏开口“鬼金羊,属于南方朱雀七星。非西方白虎。”

    增儿倒吸一口凉气“张老爷怎的如此清楚。小的听说,那匪帮中还有一名头目,绰号张月鹿”

    张屏面无表情地眨了一下眼“哦。”

    增儿尖叫“诸位大人请看,张老爷认了”

    张屏再眨了一下眼。冯邰冷冷道“这是要在公堂上开书场嫌犯若无凭证,休得胡言。其余人等更勿随意哦哦嗯嗯”

    堂上复又肃静。

    增儿中气十足道“诸位大人老爷,小的还有铁证请将这伙人的衣物拿来,自有分晓但请大尹和少卿大人让府衙与大理寺的官差一起去拿证物,更加可靠。”

    谢赋请示地望望冯邰与沈少卿,即道“有何蹊跷,你先说来,待证物取到,再行验证。”

    增儿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瞧瞧张屏,又瞥瞥县衙的差役。

    冯邰淡淡道“在本府与少卿面前,你也不能实言”

    增儿立刻伏地“小的万万不敢,只是被张老爷的手段吓破了胆。其实就是他们的衣服里藏着他们脱身的方法。请大人询问两位老板,姓散的是不是每回都让他们把钱财放在一个褐色的包袱皮内”

    贺庆佑和卓西德称是。桂淳取出自卓家拿来的包袱皮,先呈给冯邰过目。

    冯邰看罢,仍是让左右转给谢赋。

    谢赋反复瞧瞧,捻捻布料“看来与寻常布料并无不同。究竟有什么殊异之处”

    增儿却卖起关子“大人能否容小的待证物取到后再揭破”

    谢赋一拍惊堂木“公堂答供,竟敢不吐真言”

    增儿委委屈屈一动嘴唇,张屏开口“这布应是会变色,但我尚未找到令其变色的方法。”

    谢赋望着增儿“是否如此”

    增儿伏地道“是。”

    谢赋再问“如实说,怎么变色休要拖延。不然本衙真要动刑了。”

    增儿顿了顿,偷一瞥冯邰,老老实实道“拿酒掺些醋一喷,颜色就不一样了。”

    谢赋即命衙役去取,衙役出了公堂,未久端着一个托盘返回。

    托盘上放着一盏酒,一盏醋,一个空盏。衙役将酒醋倒入空盏内,往布上一泼,布立刻变成蓝色。

    谢赋恍然“你说他们的衣衫有蹊跷,也是这般”

    增儿道“还有其他的,等证物取来,小的再为大人演示。”

    张屏又出声道“其余的,应是除了衣衫会变颜色之外,袖子、衣摆也可拆卸,头巾和鞋子的样式或亦能改变。散材身量寻常,贺老板和卓老板派人盯梢,眼线与他不熟,最留意的,肯定是他的衣着打扮。”

    倘若衣服的颜色改变,半长衫变短衫,外衫变坎肩,褐色包袱变蓝花包袱,束发的样式、鞋子的颜色也不同了。对盯梢的人来说,就等于是换了一个人,很容易跟丢。

    “散材即因如此,每次才得以逃脱。只是这般行事,需人群中有他的同伙,替他暂时遮挡住跟踪者的视线,帮他喷湿包袱,让他有时间改变衣装。”

    说到此处,张屏又向上首一揖“废员暂只是臆测,待这几位工匠的衣物取来才能知道是否属实。若有错漏,请大人责罚。”再肃然向石奎羊猛几人道,“也请诸位说出事实,证据确凿,你们已不可能脱身。”

    羊猛怔怔。增儿再叫“大人,张老爷又在给悍匪打眼色了张老爷对悍匪的衣裳包袱机关知道的那么详细,实在可疑,他们八成是同伙”

    谢赋一砸惊堂木,再呼肃静,冯邰向增儿道“你似有许多话要倾诉,便把所知原委顺着尽数说来。”

    增儿立刻称谢,高呼大尹英明。

    “小的就从头捋顺了说了。这伙悍匪不知从何处晓得了我们老板与卓老板早年做过的亏心事,派散材前来恐吓勒索。又以小人爹娘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小的做他们的内应。但我们东家与卓老板也不是吃素的,一面给钱财,一面暗暗派人查那姓散的老底,还让人暗中盯梢。可跟张老爷刚才讲的一样,这伙悍匪每年也会派人分散在城内或城外人群中,他们的衣裳和包袱皮的颜色还会变,年年都能顺利从盯梢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姓散的虽是出头敲诈的那个,但在匪帮中是个小喽啰,分的钱很少,心里挺不满足,这次打算私吞钱财逃跑,还拿报官鱼死网破要挟同伙,这帮悍匪恐怕夜长梦多,就把他弄死了。方才证人们也都看见了,姓散的死在街上的时候,姓石的和姓羊的两个悍匪在场,说自己是来看热闹的,其实是来不及逃跑,混在人群里假装路过。”

    谢赋道“那他二人应要假装与死者素不相识,为什么还喊死者的名字”

    增儿道“小的不是悍匪肚里的蛔虫,也不能尽明白他们的心思。想来他们杀人,肯定得靠近姓散的,当时有人看见了,喊一喊当遮掩吧。”

    羊猛再怒吼“满街人都能作证,老散躺在地上,人都围了一堆了,俺和石头儿才打街对面走过来的。你个歹毒的小畜生乱咬人”

    衙役将他按住。

    谢赋继续问增儿“这些人与刘妈妈、徐添宝素不相识,何必害他们”

    增儿道“刘妈妈就在街边卖花儿,想是看见过他们和老散凑近说话什么的,或瞧见了他们下手杀老散。徐添宝在客栈,老散归他伺候,可能他也看见啥了一并做了,免留后患。”

    谢赋再问“从你家中搜出的银两与你鞋底的银票算来,你手中的钱财,约是这几年贺卓两位老板被勒索钱数的至少三分之一。若你只是内应,悍匪为什么分你这么多钱”

    增儿无辜道“小的怎知他们敲诈了多少钱给多少我就拿多少。至于为什么不杀我,我也很纳闷呢,以为是年年敲诈我这内应还有用,现在更明白了,是留着我顶罪的。”

    羊猛和石奎及众工匠气得浑身发抖。冯邰注视他们“你等有何辩解”

    石奎先道“草民愿发毒誓,绝不是什么匪类,也任凭老爷们随意查草民家是老门老户的宝通县人,家中虽不敢称富,也有几间门面,两三处宅院,郊外二三十亩薄田。即便不干这生意,也够吃用,何必做砍头没命的买卖小工坊才开没几年,坊中的一帮老哥哥老弟弟都是干了大半辈子活的工匠,我们一直就在京郊和沐天郡附近州县及乡里做活,也颇有几个常照顾生意的老主顾。这行做得就是口碑,那段时间在哪里做工,都能查到,俱有证人。左记的活是我们小工坊头一回接丰乐县的活。大人可派人去细细询问,若查得草民有一句撒谎,一丝一毫不轨之处,任凭处置”

    其他的工匠附和称是,唯有羊猛头贴着地,脊背颤抖,像忍着极大愤怒,又混杂着懊悔与恐惧。

    谢赋早看出他有不对,正要开口,冯邰视线落在石奎身上,一句话拦在他之前。

    “你此前在宝通码头亲戚的粮铺里做事,怎又做了砖瓦工匠”

    石奎道“回大人话,说来算由头正在老羊身上。当时他跟那姓散的掰了,一个人在码头上转悠,恰好草民舅爷家盖房子,进了一批瓦,草民就雇了他搬瓦。”

    那天正遇倒春寒,冷似隆冬,羊猛衣衫不够厚,去捡垫货箱的草袋子往身上裹。他本是做瓦的,见人搬瓦忍不住就想多瞅几眼。石奎见他眼巴眼望的可怜,本来搬瓦的人够了,想着多个人也添不了几个钱,当做一回善事,就说正好有个缺,让羊猛一道搬。

    正搬运着,走在羊猛前头的一人脚下打了个滑,瓦包外虽裹着稻草,瓦仍碎了好几块。那人很懊恼,工头骂了他几句,这帮人常给盈得溢搬货,石奎便做人情说没事,瓦片想有不少宽裕,只碎了几片不用赔偿。

    石奎的舅爷管工人吃饭一向大方,晌午饭馍馍饼子管够,大桶菜里不少肉片,石奎也与工人一道吃,还拿酒给工人喝。他刚跟工头碰了一碗酒,羊猛端着饭碗犹犹豫豫凑近道“石爷真是个仗义的好人,俺有个事儿不能见你吃亏不告诉你。你家买的那个瓦,不咋好。”

    石奎很惊诧,遂问“怎的不好”

    羊猛说,烧瓦的料不好,脆,容易碎,特别是冬天,一结霜冻,再被雪一压,瓦很容易就裂了。

    石奎一开始不信,羊猛便道出自己是烧瓦的出身,又拿碎瓦片跟石奎解释。石奎还是半信半疑。这批瓦本来是他舅爷修花园,想仿南边样式修几间亭榭,由熟人推荐,特意从南方订的。瓦形规整,色泽油乌,滴水与瓦当纹饰精致富贵。运到后先开一包瓦片一包瓦当,送舅爷亲自验看。舅爷满意得不得了,已备好银票,待下午搬完瓦,清点够数目,立刻结清全款。晚上还要请瓦商和荐人一道饮宴。这时却蹿出个羊猛说这瓦系小窑代烧,掺了歹料,釉质也一般,看着还成,但不禁使,还敲瓦片给石奎听声。

    羊猛说得诚恳有理,石奎有点动摇,然他做不了主,更不能因为一个在码头找不着活的劳力的几句话,就贸然去跟舅爷说,搅合了买卖,伤他老人家跟多年老熟人的交情,就应了几句,将羊猛打发了。

    羊猛跟石奎说瓦的事儿,早被卖瓦的手下看在眼中,上报东家。卖瓦的心起怒意,打算把这多管闲事的打个半残扔河里长长教训。

    搬瓦的工人们亦知道羊猛惹祸了,工头却因羊猛说,瓦不好,否则摔了一下不会碎那么多片的事,觉得这憨货虽然蠢,也挺实在,一把岁数了不容易,示意手下工人暗示羊猛赶紧跑路。

    传话的小工才十八九岁,少年耿直,挺有几分热心肠,直接说道,老叔你没巴结上石爷,先把卖瓦的爷得罪狠了,趁空赶紧跑吧,他们等着傍晚的时候弄你哩。

    羊猛很是伤感,加上散材的事,心中瓦凉,不禁涌动辛酸泪,糊住了眼眶。

    小工不忍“老叔你别哭,出来干活都不容易。宝通码头不好混,你真懂砖瓦手艺,咋不往县里乡里找活”

    羊猛道“俺这把岁数了,在这人生地不熟,招正经工的都要保人荐人,俺谁也不认得,只能喝西北风了。”

    小工豪爽道“你早说么,春上乡里各处要修房修水渠,老招人哩。今儿我刚见一位财主家管事的,想找几个人帮运砖石回乡里。只是路远工钱薄,一般人不乐意去。你想去,让我们头儿帮你打个招呼就成。”

    羊猛喜出望外,连声说愿意,求小工转请工头推荐。

    小工先出去一转,碰巧那位财主家管事的正在附近采买,因太抠门,工钱低,送到后不管饭不留宿,更不管返回的事,还没凑够人。小工也没求工头,直接向羊猛这一比划,说这老叔乐意走一趟。管事的以为羊猛是这个搬运帮的人,更喜羊猛不多谈工钱,当即同意。

    羊猛没料到这趟活竟是个转运的机会,同行的另两位工人也是有了点岁数的,在码头一天不一定能等到一趟活,才来接这个。三人一路叙叙彼此境遇,惺惺相惜。那两人心思比羊猛活泛,先从管事那问出,财主家买这些砖瓦,也是想学城里人,在院子里搭个南方样式的小榭,供太太赏景,少爷读书。待运送到,搬砖卸货时,又发现,因财主太抠,还疑心建造的工匠给砖瓦报高价,偷他家花木,众工匠一气之下扔下垒了一半的墙和还没封顶的屋,跑了个精光。管事的这才不得不亲自跑去码头补买不够的砖瓦。

    羊猛三人趁机向财主家自荐,说他们都是熟练泥瓦工。羊猛更说自己会铺南式瓦,砌花墙花窗。可以先试做一两天,不要工钱。

    管事正愁东家太抠,砌砖上梁的在乡里随处可招,但做精细活的工匠一时难寻,立刻答应。

    羊猛让另两人打下手,现教先做,先拿小瓦在院墙上砌出一个花窗,财主与财主太太都非常满意。遂留下他们三个人做细瓦工,砌砖上梁之类就从乡里招劳力来干。横竖财主也不讲究,整出个差不多的样子就行。工钱于双方都很合适,羊猛还能指点指点其他工匠调配墙面与柱漆的颜色,帮他们画画台阶和栏杆的样式。

    财主无比满意,尚未完工,便邀亲友赏看,看的人都盛赞“南得很”“雅致极了”财主更加得意,将羊猛三人推荐给自己的小舅子和二大爷。

    几人于是从此生计不愁,另两人又拉了人做帮手,渐渐聚成一个十来人的小工帮。

    但人一多,就不免有人动心想分个高低上下,当那挑头管事拿多钱的。这些人彼此都是亲戚或同乡,只羊猛一个外地人。原本是他教别人手艺,可渐渐竟变成了做事的时候他出力最多,商议事和分钱时他却要靠边站,甚至旁人不做事,只支使他做事,钱却替他收下了。

    羊猛又开始郁闷,思索已攒了点钱,要不要再换个地方谋生计,又舍不得好容易闯出的这条小路。正纠结惆怅着,他们接了个宝通县里的活,雇主正是石奎的舅爷。

    出面雇他们的仍是石奎,羊猛一进县里酒楼的雅间,石奎即起身“果然是老哥你。惭愧当日没听你的劝告,可被那没良心的瓦商坑苦了”

    舅爷园子里亭榭的瓦片都没能全撑到冬天,夏天暴晒后被大雨砸,坏了一批;秋天风大,不知怎的,又吹碎了一批;到入冬结冰,先酥裂了一批;再两场大雪,囫囵的不多了。

    奸商早有预知,多送了两箱瓦,也已尽数断裂在雪下。

    舅爷盛怒,要把亭榭全部拆光重造。羊猛去踏看后劝说不必,只换屋顶即可。亭榭所用砖木都是上好的材料,精工造就,样式秀雅,推倒太可惜浪费。墙壁是渗水泡坏了表层,铲除修平再涂刷便能如新,柱子重新刷漆,地砖亦只需做翻新重铺。

    但其他工友多与羊猛意见不同,更怨他多事,搅黄大家赚大钱的机会,给自己挣人情,巴结有钱老爷。

    翻修费力又钱少,对他们来说远远比不上重建。且他们本来都联系了几个瓦行,准备谈个工料全包。羊猛却直接告诉石奎舅爷家,南边哪里买瓦质量好价格优,让他们自己去买,并免费帮忙验鉴瓦质。令众人少挣一大票中间费用。

    于是羊猛更不被待见,他们这伙人之间这点暗暗的拐曲弯绕早被石奎瞧出。石奎约羊猛吃酒,趁酒兴道“老哥还是这般实在。只是你这么仗义,怕其他人心里不高兴哪。”

    羊猛闷声道“甭管高兴不高兴,生意总要按良心做,才能做得长。”

    石奎拍腿称是“羊老哥与我所见略同。但我还想帮你补上一句,做买卖除却要讲良心义气,更要与志同道合的人搭伙,方才做得长远。我多嘴说一句,老哥与你现在的弟兄们,想法似不甚相合。”

    羊猛灌了一杯酒,没吭声。

    石奎又道“我是个直性人,也不绕弯了。我一向也想立一份自己的事业,老哥的行事作风倒与我甚合。若你跟你的弟兄们不好继续同伙,来帮帮兄弟我如何”

    石奎这番打算,其实从舅爷建亭榭时就开始了。近年京郊附近流行造江南样式庭院,临近的丰乐县又在搞翻修轰轰烈烈,传闻若是整得好,沐天郡这边几个县也会效仿。推想砖瓦营造必要成火热生意。早入行早占先。石奎近日与羊猛闲聊,更套出他还会烧瓦,南北各种式样都会。如此先立工坊,积攒下口碑主顾,再投钱建窑,烧造建一套包尽,何愁不发财呢

    他将自己打算告诉羊猛,羊猛自然心动,他们这伙靠手艺吃饭的工匠,跟石奎这种本就有钱的所起的买卖当然大小殊别。

    更何况,当下他在小工帮里已成了处处被挤兑受气的,早晚会被踢走,不如当下自行离开。

    他遂保守地道“能得石爷抬举,是俺的荣幸。可还要俺同旁的人说说么”

    石奎哈哈笑道“什么旁人,他们我都没瞧上,只瞧上了老哥你”

    于是,待石奎舅爷家的亭榭翻修好,羊猛与之前合伙的工匠们分了工钱,便就地拆伙,加入了石奎新建的大成工坊。

    羊猛嘶哑接口“他们而今还恨小人,说小人是为了巴结石爷,才让他们少挣了钱。抱了大腿就不认人了。但也能证明小人不是土匪。”

    石奎微抬起身道“草民愿为老羊作保,也愿为所有工坊的弟兄作保当日草民就是觉得老羊这个人讲义气,一把岁数了,仍拼了命做活,草民觉得他是条汉子我们工坊里的弟兄干得都是粗活,但都敢称一条真汉子挣得是血汗钱,吃得是正经手艺饭绝不干那没天良的勾当。”

    冯邰垂目凝视羊猛“本府甚感动于尔等的情谊。只是羊猛,你可对得起石奎为你作的保,与这份兄弟之情”

    羊猛伏在地上,浑身颤颤,忽而重重叩首。

    “大尹英明,小人之前确有隐瞒,如今愿全部招认,求各位大人老爷明辨是非,莫听这杀千刀的诬陷俺们工坊里,真的都是正经工匠。绝不是什么悍匪。”

    冯邰端坐椅中,向谢赋一看。

    谢赋恍然一拍惊堂木,清清喉咙接上“那你等近日究竟有没有见过散材,并参与其勒索之事增儿对你们工坊的人数、车马所知十分详细,若不是同伙,你又作何解释”

    羊猛泪流满面“小人,全都实说求大人老爷们明鉴俺只是想帮老散脱身,不再干这缺德事了,俺绝没有干那断子绝孙不要命的勾当”

    石奎愕然变色,猛侧身不能相信地盯着羊猛,其他工匠也大惊。

    “你你”

    “老羊,你怎会”

    羊猛贴着地面,不敢抬头。

    增儿又尖叫“大人莫信这些悍匪的嘴他方才还一口一个没他的事,现在哩眼看在英明的大人们和铁证跟前狡不了辩,又反口了。他这德性,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赋忍无可忍,摆手命衙役道“肃静眼下无需你出声。来人,暂时先把这屡屡咆哮公堂的嫌犯嘴堵上”

    衙役们正也被闹得头疼,一听这话,迅速往增儿嘴里塞了一块布,将他拖到一旁。

    谢赋继续问羊猛“脱身是何意”

    羊猛再顿首“老散不想做那勾当了,找小人帮他。那衣裳实是有,是他给俺的,确实如这位年轻老爷说得一样,靴筒、袖子、衣摆都能扯下来。还有两顶帽子,两个包袱皮。本是约好了,他出事的第二天,在城外,小的穿上这衣裳,混在人堆里帮他脱身。对了,因为是现成的衣裳鞋袜,大概能穿,但不是完全合身。取来之后大人可让小人试穿。有两身是留一套以防万一替换用的。真的只有小人一个人。”

    谢赋道“这分明是做同伙,怎么叫帮他脱身呢”

    增儿发出不甘寂寞的嗯呜嗯呜声。

    羊猛道“就这一回老散想跟这缺德丧病的小贼拆伙,他说自己只做这一回就不干了。”

    谢赋道“他说你就信信了就帮他散某勒索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良心发现你们二人多年不见,他一找回良知,立刻想到了你想到你就能寻到你你也马上爽快答应”

    羊猛哽咽“是俺劝他来着俺,俺刚才没说实话。俺和老散,先前,去年腊月的时候见过一回面。后来,到县里来之前,又见过一回”

    增儿又嗯呜嗯呜地兴奋扭动了两下。

    羊猛仍头贴地面,哑声道“去年腊月,因家里人都在桐庐,小人就奔桐庐县过年。沿途绕到江宁府一趟,买些玩件衣料做年货。就在江宁城里遇见了老散。”

    冯邰悠悠道“去桐庐,最好是从宝通码头坐船走水路,一路直到杭州,再往桐庐。玩器衣料或在京城或在杭州采买都极其便利,又能买到最上等的。半路改道去江宁,不嫌太绕”

    羊猛敬畏地哆嗦了一下“府尹大人英明。小人不敢隐瞒,绕路去江宁,第一是因为之前在杭州闹得不快,怕往那里去碰见表叔或往日有过节的,大家不自在。第二也是为工坊的事儿,俺们工坊缺能做精细大活的工匠。像俺做做财主老爷们家的园子屋顶还成,再好一些的,官老爷们府邸的瓦工,俺就不怎么行了,还有琉璃顶俺也不咋会做。但还是大活挣钱多。江宁府多豪宅寺院。俺想着,趁着年下结清工钱这会子,会有工匠不想做了,或就有愿意到这边来的,再问问那边的好瓦都哪里进货,市价跟这边比怎样,有没有实惠的。另也看看人家大工匠的手艺。”

    石奎眼珠泛红,面无表情出声“是草民建议老羊去江宁绕一趟的。草民半路出家,工坊刚做没几年,若在这片挖人打听货源,太得罪同行。本该亲自往南边跑一趟,但年下事多,正好老羊去南边过年,就托他了。”

    羊猛浑身僵了僵,似想抬头看看石奎,又趴了下去。

    冯邰微一颔首,似是接受了他们的说法,羊猛战战兢兢继续道“俺那日到了江宁城,先去栖玄寺烧香,再往夫子庙边转悠。那边街上好多卖鸭子的,俺正要去买两只,瞅见一个人的背影挺像老散。俺怕认错人,绕到前面一看,果然是老散,俺迎面叫他,他看见俺,愣了,好像有点想躲,但被俺堵住了,躲不掉。俺怕他误会俺有别的意思,就笑着跟他讲,老散啊,真是巧。他也笑了一下,是挺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俺说,路过的,回去过年,这里办点年货。他又问,你回去过年,怎么绕来江宁府这么远。俺回说,儿子在桐庐那边安了家,你弟妹跟你侄女暂时也在那边,所以奔那边过个年。想给家里买点东西,又不好去杭州,就绕这里一趟呗。听说夫子庙的文昌牌灵验,想给孩子请一个,保佑他能读书中状元。他笑,呦,你添孙子了那我得请你吃酒。正好晌午了,你得空么说实话小人也真想跟他叙叙,就说,我一个人,怎能没空,那就咱哥俩喝一盅去吧。于是就随便找了个家酒馆”

    进了酒馆,羊猛正想往大堂的空位上坐,散材跟小二说,雅间还有么,来一间,要那清静又看得见河景的。

    两人进了楼上雅间,散材不顾羊猛的阻拦,点了一桌大菜并上好的酒,又问羊猛“吃这边的酒,得叫个美女弹琵琶助兴才有味,咱们也来两个”

    羊猛赶紧拦住“不了,不了,这个真来不了。都这个岁数了,再说一年到头跟你弟妹一起不了几天,不能在这个上头让她难过。”

    散材似笑非笑啧了一声“还是这么正派,你要是个女人,肯定能有个牌坊。怎么样看你气色模样,过得不错啊。发财了”

    羊猛道“发财不敢,就是找个活,还成吧。东家厚道。算是比以前强点。肯定没你财发得大。”

    散材含糊笑道“我哪有啥财发,咱哥儿俩一直都差不多,只是我比你舍得花。”

    吃着又叙了一时,散材问羊猛究竟找了什么活做,怎么家搬到桐庐县了,羊猛便将这几年的经历尽都说了。但他回问散材,散材答得都很含糊。既不提妻儿和现在的住处,更不提到底做什么生计。

    那雅间的窗外是河水,吃酒的时候不断有船从窗下过,船中歌姬的弹唱声一段段飘进屋内,虽是冬天,似能闻见花香,也可能是胭脂的香味。

    散材推开窗看了看外面的船“其实,坐船上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才美。不过天冷,且我一坐船,就想起咱俩当年。这辈子都不想在冬天坐船了。”吱地又将一盏酒饮尽。

    “吃完后,他说还要去别处转转,就走了。俺想问他以后怎么联系走动,察觉出他不想说,就没好意思开口。”

    两人道了别过,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走了一段儿,羊猛回头,早在人群中找不见散材了。

    “当时俺以为,可能又好些年都见不着他了,没想到过了年俺回到这边做活,竟又看见了他。这回他说要俺帮他一个忙,当是救他一救。”

    谢赋问“就是帮他讹诈他有没有胁迫或利诱你答应”

    羊猛脊背又颤了颤,道“没有胁迫,俺是自愿答应的。但俺得说实话。他有许过俺,会借俺一笔钱。不是给,是借,俺以后还他,不是与他分赃”

    石奎怒道“你要钱,为什么不跟我说”

    羊猛只看着地面“俺,俺要的钱有点多。俺知道工坊打算盘个瓦窑,各处都要使钱,张不开这个口。”

    石奎赤红双眼问“你咋会突然要恁多钱”

    羊猛沙哑道“家里要使。府尹大人真是神仙,其实之前已说中了。俺儿子与媳妇住的屋子,是亲家出的钱,俺娘子与闺女也住在那里,不合适。俺想买一处自个儿的宅子,让他娘俩有个安生住的地方”

    还有些实情,他委实说不出口。

    这些年他老觉得,儿子跟他不咋亲了,有时候甚至感觉,儿子瞧不上他这个爹,更喜欢亲家。

    他儿子小通能娶上这个媳妇原就算撞大运。甘老爷到州府谈买卖,听说析县风光不错,带家眷来逛逛,游湖的时候女眷的船翻了,小通给店里送货,刚好打岸边过,蹦下去救人,也算天意吧,当时随船那么多人下水捞,偏偏小通游得快,一捞就捞到了甘小姐。

    甘家心里挺堵的,打算给点赏钱打发了这小厮罢了。但小通长得随他娘,浓眉大眼鼻梁高,身板儿笔挺,十分精神漂亮的一个小伙儿,甘小姐又是位年方二八看重名节的闺秀,经过了一番这样那样的波折后,小通娶了甘小姐。

    按说是美事,但羊猛心里总有些别扭。旁人都说他有运,闺女被有钱人家休了,转头儿子又攀上高枝。又夸老羊家风水好,侄儿随大伯,总能巴上有钱人家。没了谷家有甘家。

    甘家让小通去桐庐住,小通立刻答应。羊猛有些不乐意,这不成倒插门了么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小通跟他顶“那爹你让我咋办在粮店当一辈子小工,还是跟你去烧窑搬瓦糊泥巴”

    羊猛怒“烧窑搬瓦做小工,都是你自个儿的能耐。人得凭能耐吃饭”

    小通犟道“都是旁人给份工,凭啥岳丈给的就不是我自个儿的能耐了我又不是睡在那白拿甘家的钱。该学的都得学,旁人不能硬塞我肚里。在铺子里做,做不好,我也得挨白眼数落。一样的起早贪黑,我好好地实诚卖力做事,怎么就丢人照这么说,爹以前在谷家干,后来在表叔爷那,靠得不是自己”

    气得羊猛直哆嗦。

    他这辈子受尽别人数落,被说靠裙边裤腰带吃饭,没出息。原想儿子不论干什么总不必再跟上一辈人一样,不料又踏上老路。

    小通成亲后,他一直没跟儿子和亲家走动,甘小姐却十分通情达理,常常给婆婆大姑子寄礼物,希望小通不要再与他爹闹别扭。恰好前年腊月,羊猛回家过年的时候,桐庐那边的家信寄来,信中说甘小姐怀孕了,希望孩子落地时,奶奶能在跟前。羊猛的娘子趁机劝羊猛,儿媳生的孩子,总是你的孙子孙女,人家还是个千金小姐,一点架子都没有,咱们还要咋样儿媳妇头胎,我这个当婆婆的得在跟前照顾,你乐意不乐意随你。

    羊猛也有些松动,嘴上仍硬道,信里一句客气话罢了,人家那丫鬟奶妈一大堆,用得上你别嫌你上不得台面

    羊猛娘子说,用得上用不上,嫌不嫌我这乡下老太婆土,反正我得去

    待过了年,羊猛娘子带着闺女去了桐庐。羊猛送她娘俩上了客船,自个儿坐上往北的船,又回工坊干活。

    他怕被人嘲笑,家里的事一直不多跟现在的弟兄们提起。到了夏天,接到媳妇生了孙子的喜信,旁人都向他道贺,石奎问要不要准他一两个月的假,让他回去抱抱孙子,羊猛道“不必,回去也帮不上啥,俺搁这挣钱给他们花”

    工友们纷纷赞他是真汉子,这才是顾家好男人的典范。

    待到腊月奔桐庐过年时,他特意绕到江宁府一趟置办礼物,又给自己也做了两件体面衣裳。没想到因此遇到了散材。

    到桐庐后他原犹豫着是不是去住个客栈,娘子劝他别拧巴,让儿子小两口心里难受。他便住到小通家。

    小通夫妇住的宅子是甘家买的,院落非常精致。羊猛的娘子与闺女在挨着花园的一个小单院里住,羊猛本想跟娘子一道住,偏偏儿子说,这是内院,丫鬟奶妈什么的多,甘家的女眷也常过来,不方便,给他在二进院的侧厢收拾了一间屋。

    甘家的人都挺和善客气,几天过去,羊猛仍有些不自在,他当了大半辈子老粗,没去过什么体面场合,怎么跟甘家这样的人讲客气话,以及富贵人家吃酒吃菜的规矩,他都不懂,吃饭吧唧嘴打嗝什么的,总不由自主就做了,闹了不少笑话。

    有一天他蹓跶想去小院看娘子跟闺女,刚走到回廊小门边,便听见几个小丫鬟聊天。

    “怎么添了恁多回香粉呀”

    “可不得么,这几日熏炉好费呢。”

    “啊呀,侬这几天也老「恁忒忒」起来了。”

    “可是呢,还额、俺、啥呢”

    “由不得地就被带偏了么,侉侉地”

    “侉侉地,中极了”

    几个丫鬟嘻嘻笑成一团,羊猛心想,几个小丫头玩笑罢了,还没等他转身,一个丫鬟瞥见了他,啊呀惊叫起来。几个丫鬟跟见了鬼一样,忙忙地躲了。

    一个婆子出来笑吟吟行礼道“亲家老爷,内院女眷多,不便走动,请这边厅中吃茶呢。若需旁的,请只管吩咐。”

    羊猛道“俺想瞧瞧娘子跟闺女,说几句话儿。”

    婆子拦在羊猛前方,仍是含笑福身“亲家老爷先厅里吃茶吧,亲家太太与姑奶奶过一时就到。”

    羊猛只得去了小厅,小厮端茶端果子,态度殷勤,整得羊猛挺不好意思。等娘子与闺女香芙来了,他瞧见香芙佩了一块赤红的牌子,上面似乎刻着什么符咒。又想起这次回来看见闺女,好像她都挂着这块牌子,戴着一对红耳坠,坠饰是银链连着着一颗红色大珠,细瞧珠子上也刻着弯弯曲曲的字符。待香芙上前,先给他和娘子敬茶,羊猛又瞅见香芙的手腕上盘着几道红珠串,珠子上又是满刻符文。

    羊猛这些年走南闯北,存了些眼力,知道这东西是朱砂首饰,且他女儿一直喜欢素净颜色,除了成亲的时候穿红嫁衣之外,从小到大连红花都没怎么戴过,便问“好端端的为什么戴这些东西”

    羊猛的娘子笑道“孩子戴着玩的。”

    香芙也道“是,我见这边时兴这样的首饰,就跟着戴了。”

    羊猛冷下脸“胡说,莫哄你爹。这是朱砂做的,刻着符,有什么讲头的吧。跟爹说实话,不然爹去问你弟”

    香芙拦道“爹爹,别,真是我自个儿喜欢,戴着玩。”

    羊猛将茶杯一放,见门外的婆子眼神直往这边瞟,抱拳道“烦劳几位避一避,俺一家人自在叙会儿话。”起身将门关上,又问,“你娘俩说不说实话这东西肯定是甘家人让戴的。”

    羊猛的娘子和香芙又支吾了一阵儿,终于吐露真言。

    “他爹,你可别闹,咱们儿媳妇不知道,是亲家母那边信这个。”

    “爹,我毕竟是和离过的。他们这边的人讲究,就是戴个首饰,也怪好看的,戴就戴呗。”

    原来那甘小姐从小就生得如花似玉,好多算命的都说此女有大贵之相。甘夫人本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谁曾想竟如宝如珠的女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张公案2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大风刮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大风刮过并收藏张公案2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