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成为医生吧。”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春下午, 澄澈的阳光透过格栅上半透明樟子纸照进室内, 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下悠悠荡荡, 米色榻榻米散发出清新的稻草香。

    静室临水而建,打开格栅便可见一尺深的清澈池水中,赤红、金色的大正三色锦鲤在幽绿色的藻荇之间游曳摆尾。

    忍足侑士同父亲忍足瑛士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决定好了吗为什么突然又想成为医生了呢”忍足瑛士微微卷起袖口,用厚白棉布包着茶釜柄端, 单手执起, 釜中的热水仍是滚烫沸腾的, 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破裂声。

    朴拙自然的陶瓷茶碗中早已加入一层茶粉,随着一道漂亮的水流以优美的弧线注入碗中, 小颗粒状的粉末在碗中悠悠地打着转,热气腾腾、苦香四溢,最后变作浅绿色的清澈茶汤。

    忍足侑士垂眉敛目, 小抿了一口茶汤“因为和别人约定好了。”

    “父亲,对于我来说, 似乎做什么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成功, 从小到大,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够得到。

    虽然总是搬家、换城市, 但我总能在新的班级交上新的朋友,老师喜欢、同学敬佩, 我从来不需要为人际关系担忧。

    文学、音乐、社团,或者是不同的语种、科目学习, 我都能很好平衡时间, 合理稳定地学习着新的内容、掌握新的技能。

    这样的人生一帆风顺, 却也在消磨着我为数不多的热情与动力。

    既然做什么都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也无所谓,那么就成为别人所希望的那个人吧。”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忍足瑛士听后,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有些愧疚“抱歉,侑士,这是我作为父亲的失职。虽然你适应地很好,但给自己尚在成长中的儿子一个稳定的教育环境,是作为父亲的责任。

    这些年我忙于医院工作,虽然赚到了很多钱,社会地位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我忽略了家庭,你的母亲独自承担了大部分抚养小孩的压力,对此,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选择自己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是一件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不能仅仅因为别人希望你成为这样简单的理由就匆忙下决定。如果一个人不热爱他所从事的事业,那么在工作压力、日常琐碎事务的困扰下,他终究有一天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侑士,或许你口中的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我作为你的父亲,还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够认真考虑这一决定,因为成为医生并不轻松。”

    忍足侑士的手指轻轻抚挲着茶碗,他抬头看向静室外的天井“看来父亲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流水淅沥,水流顺着竹管淌下,“叮叮咚咚”似碎玉一般滴落在一口黑色的石锻大缸中,以鹅卵石铺设的小径幽深曲折,道路两旁栽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植株。

    “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职业都是同样的无趣,我不在意轻松与否。”

    忍足瑛士哑然,他这时才真正将自己的儿子忍足侑士看入眼中,而后者面容平静无波、坦然无比,似乎不曾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奇怪的话一般。

    虽然忍足瑛士的研究方向并不是心理学,但是此时,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够发觉,在那些被他忽略的日子里,忍足侑士身上究竟发生了多么可怕的变化。

    正常人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努力从物质、精神方面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质,满怀朝气、积极地活着。

    但对于忍足侑士来说,生活如同一场拟真游戏,太过容易的闯关体验令他丧失期待感,继而对一切兴致缺缺,这并非无知所导致的丧、颓废,相反,他熟知、理解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哲学家的思想,阅读过广泛书籍,但是他依旧对未来持悲观态度。

    他不是纯粹的感性动物,优异的数理化成绩能够让他以客观、理智的冷静态度审视着这个世界,所以在潜意识的拯救下,他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但还不曾彻底掉下去。

    “成为医生,至少这样还能令我充满挑战感。病原体并非一成不变的完美公式,如果致力于疑难杂症的钻研突破,相信凭借我的才能,总有一天能够做出一番成就吧。

    所以,父亲,我想考取东京大学医学部的临床医学专业。”

    东京大学医学部,每年的录取率仅为001,而“临床医学”更是堪称其王牌专业,可以说它的毕业生从此往后的人生将是一片光明。

    忍足瑛士认真思考起了儿子的一番话,最后他这样道“好,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就竭尽全力去完成吧。”

    凭借着推荐信和极其出色、高达380 的入学成绩,忍足侑士成功考取东京大学,就读于理科三医学部的临床医学专业。

    作为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忍足侑士无疑是十分忙碌的。

    由于该专业超强实践性的特点,他需要学习包括基础医学在内、涵盖解剖学、组织学、生理学、病理学等多个分支的体系内容庞大无比的基本理论。

    熬夜复习、自学课本已经成为生活常态,咖啡是必备品,他的空余时间已经完全被医学课本占据。

    当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需要在学业空余中挤压出来,忍足侑士就更加不可能有空每天悠闲地往返于租住的公寓和学校之间了,所以他最后选择搬入学生宿舍。

    舍友是一个戴眼镜的性冷淡理工男,除了学业探讨,两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交流并不多。

    与在冰帝的生活截然相反,忍足侑士似乎变得洁身自好起来,虽然事实是他整个人已经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当然,女生在医学部也是十分稀有的存在。

    他最常接触到的是苍白僵硬的尸体、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镊子、味道刺鼻的消毒水,还有实验室一成不变的灰白瓷砖墙壁。

    高三结束后,冰帝的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出国深造,包括迹部,他申请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专业,并非剑桥,忍足是其中少部分选择留在国内,并最终从医的人。

    在网球部的私人聚会中,他曾问过迹部“不去英国”

    他记得迹部是这么回答的“忍足,人都是会变的。剑桥现在对本大爷来说,已经不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一个人总要尝试去更远的地方,才能获得成长。”

    迹部财阀的国外主营市场位于英国,如果迹部最后选择剑桥大学,那他的大学四年会轻松很多,但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他全盘推翻了自己最初的计划,去了一个陌生的国家。

    两个人沉默地喝着酒,是低度数的香槟。

    禾杆黄色的液体轻轻激荡着杯壁,色泽明丽、果香馥郁,迹部盯着手中的杯子发呆“她人呢”

    他已经变得越来越成熟、冷漠,似乎很少会有事情令他皱眉,芥川慈郎、向日岳人这些性格跳脱的部员在迹部面前也渐渐老实下来,不敢再放肆。

    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的。

    她谁鹿岛砂糖。

    这是自他们“分手”后,第一次有一个人在忍足侑士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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