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寒冬,北地下了几场雪, 细碎的雪花日渐变大, 密密麻麻落下, 很快路途就积起厚厚的一层雪。
    阮家一行人早早就出发,赶到青州一处小县城时就被告知前方大雪封了路, 官府正派人去官道开路, 眼下不能通人, 阮家只得在青州歇息半个月。
    这两年青州的名声如雷贯耳,倒也不为别的,全是因为青州出了个商界的天纵奇才盛瑛, 如今也不过双十出头, 只用短短两年就在大明商界站稳了脚跟,如今其名下的商铺开遍江南海北, 便是连汴城那样稍偏僻的地方,一条巷子也有一两家店面挂着青州的徽标。
    这盛瑛又是个受人爱戴的仁商, 做过许多好事, 譬如出十万两银子助地方官府剿匪,又替朝廷安置流民,设了专门救济孤儿穷人的济慈庵,还与地方达官贵人撘上关系,办了平民学府。
    他年纪轻轻就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还被那些地方官奉为上宾对待,在如今这个世道也算个人人谈论起的风云人物。
    阮呦早听说青州的人员在新朝建立后几乎大换血,之前住在这一处的人, 不是因为战乱死了,就是逃走了。
    青州土地贫瘠,山头多平地少,又不临水,在前朝就算得上是个穷乡僻壤,等到战乱安定下来,那些原本还幸存的居民却不愿意回来了。
    因此现在青州所住的,都是逃往燕京却被拦在城门外的难民,大多来自不同地方的,这里以凶悍出名,每日争抢打斗几乎不停,百姓每日闹事,不好管教,倒逼走了好几任地方官。
    还是在第五任官员换下来的时候,有着盛瑛帮忙说项,在两方间做和事佬,这里的百姓才算安稳下来。
    自此相安无事。
    阮呦一家人住在青州桐雅县的一家小客栈里,才刚踏进这个县城的时候,阮呦就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和不适。
    县城算不得小,但人很少,比起凤阳村所在的上水县还要少,街道虽然有店铺开着,来来往往有客人也交易,但却很少有人攀谈着什么。李氏在汴城出去采买食材时,遇上爱唠嗑的店家会闲谈许久,到这来了却是不怎么聊得动。
    这里的人未免太孤僻了些。
    就算当初都是从不同地方来的,有了三年的磨合也该多多少少该缓和些罢。
    外面天气寒得很,也没什么好逛的,阮家便在小客栈里老老实实窝了十来天,没怎么出去乱跑。客栈墙垣内的种了一排梅树,那红梅开得很艳,枝头长得又长又乱,从墙垣延伸出来,将客房的窗户捅破了一个小洞,半夜里会冒寒风出来。
    还是夜里阮呦去寻了店家,要了些浆糊补上才能睡熟。
    翌日清晨。
    阮呦从床上醒过来,盯着房梁上的几根木头微微发怔,一时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还是不习惯。
    总觉得太安静了。
    “呦呦。”门外响起温润的男声,是阮雲来了,他敲了敲门,声音放得很轻,“醒了没今日要出发了,快下来吃早饭了。”
    “欸,我这就来。”阮呦应了声,将脑海里的怪异不适都放下,很麻利地穿戴好衣裳,收拾好包袱行头出去。
    她扶着栏杆下来的时候,李氏他们已经围着大堂的大圆桌子坐下来了,桌子上摆着一篓馒头,三道清炒的素菜和一碟腌菜,一大盅白粥。
    大堂人少,有许多空的座位。阮呦下了楼梯,眼神控制不住地瞥向最左边的角落,瞥见那一角果然有人的时候心下落了一拍。
    那个位置始终有人,那也不算个什么好位置。
    这十来天都有人,人不一样,桌子上摆放的菜式确是一样的。
    日复一日,重复着。
    阮呦抿着唇,挪开视线。
    这地方怪怪的,但她又说不出来缘由,好在今日就要离开这儿了。
    闫玺三年,霜降时节。
    北地气温骤降,乌云诡秘,黑幕笼罩着燕京,白昼恍然如黑夜,京中黑压压了好几日,下了一场大雪。
    燕京城内瓦鳞次栉比的住宅屋檐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鹅毛般密集的雪花落在人身上,顷刻便湿了衣裳。
    寒风呼啸而过,浸透衣裳带来彻骨的寒意,风拍打着街道上紧紧关闭着的桃心木门,一次比一次急促,声响拨弄着行人紧绷着的心弦。
    城门处传来“哒哒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马蹄裹了蹄铁,踩在白茫茫的街道上发出敦厚而圆润的声响,伴随着人群的哀嚎呜咽之声缓缓掠过,闹得人心惶惶。
    举着油纸伞的行人惊魂不定,纷纷绕行,深恐冲撞了贵人。
    看这阵势,又出事了。
    燕京城内直达皇宫的华云街禁止纵马,凡入者,无论皇族亲贵还是高官大臣,皆下马徒步徙之。
    唯有一人由得陛下亲自允许可纵马入宫门。
    那人便是统辖仪鸾司,领十七所和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人称活阎王的陆长寅。
    有不少好奇的百姓轻悄悄地打开木门,屏住呼吸从缝隙里探出半个脑袋,想瞧瞧这街道上又闹出了什么大事。
    百来十人身着华丽的飞鱼服,披着锁子软甲,腰间佩戴着绣春刀,正押送着一批戴着枷锁的犯人。
    男女老少皆有,穿着单薄的囚服缩在一团,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脚踝上了镣铐,铁链摩擦碰撞,走路时乒呤嘭咙作响。
    这是第几批了
    躲在棕黑色桃心木门后的百姓掰着手指数了数。
    从平反王党谋逆后,捉拿王党余孽归案已经是第五批了,每一批都得死成百上千的人,斩首的东市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阮呦怎么也没有想到,进京的第一天她就遇上了那个人人畏惧的活阎王。
    她攥紧手心,指尖被捏得泛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方。
    为首之人慵懒地坐在棕红色马,雪白的天地间,他身着朱红色麒麟袍,腰间系着金色鸾带,披着厚重的毛氅,镶边的狐狸毛称得他唇红齿白,露出来的眉眼细长。
    眉间夹着一抹清贵,黝黑的眼眸带着冷意。
    不少女子看清了他的容貌,脸上浮起红晕来。
    “陆长寅,你这谄媚君主的狗贼,诬陷忠良,滥用私权,不得好死”吴守义受了几记鞭打,浑身是伤,想他堂堂正三品詹士竟然有一日受这低贱之人如此对待,不由得怒火从心,张口唾骂。
    “你这奸啬小人,与东厂封昀狼狈为奸,依势作宠,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忠臣,大明迟早”
    那人单手擒住缰绳,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霎那间,寒光乍现,直逼吴守义喉咙。
    “噗呲”一声,鲜血飞溅。
    离得近的锦衣卫只微微蹙眉,若无其事地抹掉脸上的血迹。
    “啊”
    “老爷老爷”
    押运的囚犯中迸出尖叫声,吴守义的头颅随着绣春刀一同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在地上咕噜滚动了一些距离,溅出的血迹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那头颅在地上张大了嘴巴,艰难地动了动嘴皮,才彻底没了动静。
    双目瞪大,死不瞑目。
    行人们亦尖叫出声,又捂住嘴巴,锦衣卫办案一向血腥,手段残暴,严酷无情。
    生出了春思的女子们蓦得脸色煞白,扶着门框作呕。
    “呦呦,他不是阿奴。”阮雲牵着她冰凉僵硬的手指,见她面色惨白,一张小脸失魂落魄,心中刺痛。
    阮呦看着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他慵懒地坐在高头大马上,黝黑的长眸全然漠视冰凉,手微微颤着,喃喃道,“对,他不是阿奴哥哥。”
    可他和阿奴哥哥长得很像。
    “啧啧啧,本座原想让你晚点死的。”陆长寅舌尖顶了顶上颚,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头颅,眉眼倨傲。
    他压低了嗓音,清冽中带着磁性,牵扯着人的耳膜,意外好听。
    阮呦掐着手心,连声音也像。
    “大人”叶蔚一拱手,面上带了犹豫,才将人押送入京,不等斩首就私自处决未免有些出格
    “王党余孽死不足惜。”陆长寅一抬手,打消了叶蔚的顾虑,“证据已经在手,人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
    他有先斩后奏,自行处决的权力。
    “其余人速速押送东市,午后斩首。”陆长寅偏过头吩咐,微弱的薄光照在他的侧颜,薄唇透着寡淡薄情。
    “是,大人。”叶蔚领命,弯腰将头颅拎了起来交给身后的人,沾染的血很快结成冰。
    “本座先去复命,余下的事都交给你们,别出了什么篓子,否则本座亲自料理无用之人。”陆长寅冷飕飕地瞥了叶蔚一眼,一甩马鞭,“提头来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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