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璞哂笑道“二爷,你这大氅做工精致,看着倒像皇宫的物件。”
    林荆璞也不避讳,目色稍垂“的确是宫里旧人送的。”
    吴渠抵着膝盖,长叹了口气,又重新将话扯回了正道上“我们吴氏一族仰赖大殷皇帝仁慈,百年多来才得以在三郡境内另行分郡制,收缴治河之税。按理,二爷有什么吩咐,我本不该推辞,可这半年多来旧臣们每每谈论二爷,便都逃不开您与那启帝的私情。我们兄弟不想左右伍老的决定,更无心过问皇嗣之事,可大殷至少需要一个能让臣子信任拥戴的皇帝,复国才不会是空谈,三郡也能承袭旧制,你说是不是”
    他没将话说绝,而是留了回旋余地。
    林荆璞轻笑,没有解释自己与魏绎的私情,只是顺着他的话问“大人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我当洗耳恭听。”
    吴渠拍了下大腿,说“我还真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怕委屈了二爷。”
    “但说无妨。”
    “我大哥的长女,就那唤作娉婷儿的小丫头,年纪只比二爷小上两岁,还不曾有过婚约。若是二爷不嫌弃我那侄女,肯迎娶她为皇后,往后你们夫妻恩爱,三郡之中谁还敢说闲话,何愁将来满朝上下不都是与二爷一条心我吴家必得身先士卒,替二爷效力”
    林荆璞静静听着,面上笼起了极浅的笑意“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吴渠爽快起来“只要二爷肯签下婚约,这艘船立刻便能西行”
    吴渠的手下当即为林荆璞铺好了纸笔。
    林荆璞观望着那张白纸,岿然不动,指腹抚摸着氅上的短绒,并没有要提笔的架势“只是不知,同样的主意,吴大人可否向柳佑提及过。若是娶了吴家女就能稳坐帝位,那么谁都可娶你吴家女,又为何偏是我林荆璞”
    大殷亡国前,吴氏便是特殊的外臣,朝廷的调令他们从不听,他们自然也不插手朝中之事。
    可如今林殷小朝廷就设在三郡,他们的野心难免日益大了,贪起了权势。林荆璞与皇孙,无论是谁赢,他们都要借此机会,为大殷皇族烙上吴氏的印记。
    否则,他们也不会急着来蹚这一趟浑水。
    吴渠见诓不动他,干笑了一声,神色骤变,气得拍案而起“林荆璞,你果然还惦记着那启朝的狗皇帝”
    “惦记”
    林荆璞冷笑一声,那盘干果“噼里啪啦”连同那张白纸全倾翻了,炭火顿时蹿高了数尺之高,地上的布毯也连着烧了,吓得旁边的姬妾花容失色,尖叫了起来。
    吴渠亦被吓了一道,可看林荆璞面色在那火光之中依旧清冷如玉,更觉心惊难平“你”
    “我便是爱他,届时也可举兵北上攻剿邺京,取他人头龙椅是枷锁,我林荆璞既早被你们困在这了樊笼之中,便没有感情用事的机会,更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也万万轮不到向他人摇尾乞怜的地步。这是我的宿命,我早认了。”
    水波猛地摇动,船身也摇晃起来,外头的雨声猛然大了,却盖不住他清冷有力的回声。
    吴渠看不大清林荆璞的神色,可仍不可否认他长得极美,像极了长相清纯的妖孽,哪怕这美人的浑身风流里藏着戾气,藏着杀气
    众人的呼吸声渐重,厅内隐约窸窣有拔剑的声音。
    可沈悬的鹰瞳更加敏锐,十支短箭已上弓。
    剑拔弩张。
    林荆璞却先用袖子放下了沈悬的箭,再看时,他的笑意已恢复如常“婚嫁之事太远了,且变数太多,大人又如何确保吴家女嫁给皇孙,就一定会得宠你们吴家想要的东西,我即刻便可给你们。”
    吴渠也暗中握住了一把弯刀,闷哼一声,警惕道“柳佑至少是说服了太子妃,将来让皇孙娶我吴家女做皇后你如今自身难保,随时都要被踹下龙椅,又能给什么”
    林荆璞让沈悬卸下了行囊,从中取出了一枚用绒布包裹住的印章,一把丢给了吴渠“封你符宝司司长一职,掌传国玉玺。今后我朝之事,你吴家人皆有批问督查之权。”
    吴渠双瞳一瞪,有些难以置信。
    他丢弃了刀剑,打开一看,忙慌跪了下来,一时又惊喜若狂“我不,臣叩谢隆恩”
    水师已急调往西。
    林荆璞事后才有些晕船,将早晨喝的酒都吐干净了。此刻他又一人倚在船栏上,吹了吹风,才好受一些。
    不久后,沈悬跟着走了出来,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
    林荆璞抿了一口,扭头见他面色不豫,知他还在为玉玺一事而不甘。
    “涯宾,魏绎说得对,那只不过是一块石头,没什么可稀罕的。”林荆璞不知是对沈悬说,还在喃喃自语。
    当日魏绎嘲笑他的事,竟都成了真。
    大殷朝本就风雨飘摇,若根基不稳,内斗不止,那么他这一年在启朝所作的一切,都成了可笑的妄谈。
    林荆璞必须要想办法尽快稳住旧朝局面。吴家兄弟既然贪一时之权,那便给他们想要的,他也要风光得体地迎回皇嗣,不给旧臣们猜忌不满的机会。
    他哪怕此时不娶吴家女,为了平息流言,打消朝中诸人的疑虑,也许很快便会迎娶新妇。
    同他这样被身份束缚住了手脚,却只能一味顺从的人,连欲望都不配拥有,又如何妄谈情爱。
    林荆璞眼底掠过一丝无解的烦闷,他忽漠然地抬起了手腕,冷眸盯住了那只金钩镯。
    这宝贝戴得太久,几乎是要长在了腕上,嵌进他血肉里,以至于林荆璞常常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二、二爷。”沈悬诧异结巴地喊了出来,身子随之往栏杆外一倾。
    大船顺风而下,镯子落下的地方,连半点水花都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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