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事有凑巧,刺客有贵被玉、石二人制服后约过了两个时辰,张至美就到五洲馆来找公孙天成了。见面之下,自然说了他如何参加彼岸花一事,公孙天成即问“贤弟这样忙,怎么还来看愚兄”

    张至美道“本来也是忙的,不过被我娘子又从绿窗小筑捉回家中。岳父大人硬是不让我明天到法会上去。我正同他说理,就有人有要事来找他,把他叫了出去。我自然赶紧溜出来。未知大哥能否收留我一晚,到明天法会结束在回府去”

    公孙天成当然满口答应,又问“什么要事居然这么晚了还把太师大人请出门去”

    张至美道“我只认得是泰和商号的人。真是奇怪了,去年他们有一阵子老是到我们府中来,岳父买了一堆没什么用的东西,后来又说这些东西是次货,在家发了一通脾气,发誓今后再也不买这家的什物了。今天他们上门来竟没有被打出去,实在是出人意外”

    公孙天成一听到“泰和商号”就警觉了起来,脑中飞快地一转,对张至美道“贤弟,不是哥哥不留你,只不过哥哥粗通风水数术,算过今晚会有一劫,实在不想牵连贤弟。”

    张至美听言,激动道“大哥,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做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有什么劫难,小弟与你一同担当。”

    公孙天成就等他这句话。因嘱他去找五洲馆的当值官员赁下隔壁的一间房。那官员见是太师的女婿来到,也不多问。其实多天来公孙天成观察过,五洲馆环境清雅,警备森严,却成了许多官家子弟带情人幽会之所。他们的妻子总想不到竟然会在国宾馆中发生此等丑事,捉奸是一次也没有发生过的。

    两人将原先的房间弄乱,便一齐来到了新赁的房中。张至美有万千疑问,但公孙天成叫他稍安勿躁,先观其变。待到二更时分,听到玉、石二人回来了,又过了半个更次,他们听见有人轻轻推开了隔壁的门。

    “大哥”张至美才说两个字,就被公孙天成制止。过了一会儿,隔壁的门又被关上,脚步声走远了。

    公孙天成这才送来了张至美。这呆子吓得面如土色“大哥,方才那个是要来加害你的人么”

    公孙天成点了点头。

    张至美“啊”地叫了一声,跌坐在地,叨念道“不行,要去报官大哥,这得报官才行”

    “好兄弟,你听我说”公孙天成在方才等待之时就把事情可能的前因后果都考虑清楚了泰和商号一定就是赵王爷在西瑶的耳目,那刺客的目标是自己而非玉、石二人。玉、石二人这样安然地去而复返,大约已经探出了端倪。他们在西瑶无法再久留,明日法会是最后机会。而牟希来为了阻止太后的计划得逞,明日也该有所行动。他细细一考虑,就有了对策,也编好了一套说辞。

    这时就把自己原是楚国使者,奉命来送盟书,觉察到泰和商号图谋不轨等都和张至美说了一遍。这呆子听得下巴掉到了胸口上“大哥这事太太”这事太离奇,太惊险,胜过他所看过的所有戏文。

    公孙天成道“现在眼看奸人的阴谋就要得逞,恐怕你岳父大人都有危险。哥哥求你一事,你可愿答应么”

    张至美长到这么大从没有做过什么大事,平日在家里总是被老婆骂、被岳父骂。他今看到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托付自己,立刻把胸一挺,道“大哥尽管说,兄弟我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公孙天成道“也不需要赴汤蹈火,只要”当下请张至美帮他混到彼岸花的表演队伍中,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嘱咐了一通,张至美无有不应。

    到了天明的时候,张至美就按照计划先来喊了一回冤,造成了公孙天成生死未卜的假象,接着就回去演戏的人当中。本来他只是一个安插在观众中的红衣小角色,但他到场时,却发现公孙天成替他和自己弄来了段青锋身边的白衣角色。公孙天成自然是说,他巧舌如簧说服了原先的戏子,张至美也就信以为真。实际老先生是把人迷晕了还是打晕了,就不得而知。

    顺利地混进了宫中,公孙天成打算相机而动。只是,他和许多戏子伶官一起,早早就被带到了后点做准备,所以万佛阁前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当时,他还着实紧张了一阵若是各路人马已经行动,那该如何所幸老天助他,直到彼岸花时,好戏才开锣。

    当见到红衣刺客跃上台来时,张至美吓得差点儿没晕过去,多亏公孙天成一把将他拉到旁边。再后来,四大高手制服红衣人,玉旒云为孝文太后挡了一箭。公孙天成听着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席话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心中暗叹这个女人实在不简单,若是不除掉她,始终是我楚国的心腹大患。

    然而,他还没有等到绝佳的时机。这当口,就见朱卉、白翎抓了刺客来到。张至美“呀”了一声“大哥,这人我认识,是泰和商号的管事有华”

    公孙天成听言大喜“好兄弟,咱们这就去揭发他”于是两人就演出了方才的那一幕。

    孝文太后称头疼退到了后宫休息,由晋王妃穆成雪亲自服侍,段青锋本来要立刻跟上,却被吩咐留下来先安顿玉旒云。待他领了玉、石二人去西宫休息后,乱哄哄的会场上就剩下武德帝。公孙天成看他虽然还是摆着佛像一般的表情,但是面容僵硬,好像隐藏着许多的愤懑与不甘。

    他终究还是有着君主的威严,当年盛世明君的影子依稀可见。吩咐礼部尚书带人送各国使节回五洲馆,向皇室亲贵道歉,再让大臣们也自行散去他做得有条不紊。但是,不知怎么的,公孙天成觉得他隐隐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意味。

    最后还有牟希来不肯离去。张至美和公孙天成都陪立在旁。

    武德帝道“老师,辛苦了整天,也回去休息吧。”

    牟希来摇头道“不,陛下,这一天还未结束。”

    武德帝苦笑了一下“虽未结束,但是我已知道,天终究还是要黑的啊。”他望了望公孙天成“先生说的那盟书,里面的内容都是锋儿起草的吗”

    公孙天成道“应该都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

    武德帝点头微笑“朕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还是这也就足够了。国家交到他的手上唉,但他终究还是经验尚浅啊”

    这句更像是遗言了,公孙天成想,因拱手道“陛下何必担忧我楚国也是太子监国,他年纪才一十六岁,比起青锋殿下来经验更浅,楚国也不见翻天。何况贵国还有陛下您和太师大人可以指点太子”

    牟希来知道方才若是公孙天成晚了一步,自己就会被太后安上谋逆的罪名,所以算来公孙天成也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听他又恭维自己,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好道“公孙先生过誉了。”

    公孙天成道“哪里,哪里。“

    武德帝道“先生的确过誉了。你方才说是程亦风程大人帐下,我对程大人的事迹也略有耳闻,实在另人佩服。楚国有此名臣,正是国家社稷之福。”

    公孙天成见缝插针“程大人在凉城和青锋殿下一见如故,二人都认为若我两国结盟,将造福天江两岸的百姓。他再三嘱咐老朽,一定要把这盟书交到陛下的手中”有备而来,他将盟书呈上“陛下请看,这上面我国监国太子殿下已经用印,至于何时派工匠来疏浚河道,何时运送赈灾钱粮,又何时派遣义诊的郎中,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哦”武德帝显出迷惑和神情,“贵国监国太子殿下对西瑶独立一事”

    公孙天成道“我国监国太子殿下虽然年幼,但是也明白一个治国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首先考虑的,是老百姓的生计。只要是对天下百姓好的,他并不在乎这百姓是居住在天江以南,还是天江以北。西瑶是否是一个独立于楚国的国家,这是一个关乎社稷,而无关民生的问题。其实再仔细想想,其实这甚至同社稷也没有关系,无非是君主的面子罢了。陛下看是么”

    武德帝一愕,牟希来也愣住了。这师生二人相互望望,眼神复杂万分,似乎有无限的希望,又有许多的后悔。武德帝喃喃道“啊,基本的道理不错”

    公孙天成看他似乎是有偏向楚国的意思了,赶忙打铁趁热“程大人在凉城还等着老朽回话,不知陛下几时能和群臣商议出水利、赈灾和义诊的时间来”

    他不问人家愿不愿意结盟,直接问几时需要楚国兑现盟约上的条件,几乎不留任何回绝的余地。武德帝皱着眉头,仿佛很是为难。牟希来则一时将手交握在身前,一时又背在身后,苦思良久,忽然道“陛下,依老臣看,今日要先处理刺客之事。大臣们都散去了,再召集恐怕得一个时辰,不如就明日朝会上讨论,如何”

    “明日朝会” 武德帝一怔,看牟希来直向自己使眼色,才明白了过来,道“正是。明日朝会上要好好商议此事。公孙先生请放心,朕一定会给程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公孙天成仔细揣摩着两个人的心思这是对他的敷衍,还是

    牟希来道“万岁,泰和商号的人要对公孙先生不利,虽然两次失手,却不见得就已经死心。今晚臣想把公孙先生安置在臣的府中。另外,请陛下立刻派人把泰和商号在临渊的店围了,所有凶徒一个也不得漏网至于别处的分号,请令刑部尚书立即发文,一体查拿。”

    武德帝点点头“正该如此,就请老师代为传旨。”

    “老臣遵旨。”牟希来道,“至美,还不陪公孙先生回家去”

    张至美只觉今日自己立了一件大功劳,连岳父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兴高采烈,连声答应“那岳父大人您呢”

    牟希来道“没听方才皇上要我去办事么我也还有事要同皇上商议。你们先走吧。”就把两人打发了出去。待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而武德帝身边又只剩下最亲信的太监时,他才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皇上,老臣今日擅作主张,请皇上降罪。”

    武德帝赶忙亲自来扶“老师,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朕好何罪之有”

    牟希来不肯起身“万岁,老臣不仅擅做主张,而且计划失败,如今太后她”

    武德帝道“老师放心,只要把刺客全数灭口,母后也不能硬给谁加上个罪名。倒是这楚、樾两国的使节请神容易送神难,赵王我们算是同他绝交了,而其他两方,老师可有计策打发”

    牟希来这才站了起来,思考了片刻,道“老臣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虽然看起来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如今确实想不出其他的方法。老臣想”他即凑在武得帝的儿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讲了一番“万岁看,可行么”

    武德帝愣着“这样果然花费不小,风险也不小啊。”

    牟希来道“花费是不小,不过风险嘛赵王在西瑶的人明日之内就会被基本被剿灭。虽然人是我们杀的,但是他要追究起破坏他计划的人来,应该是追究到玉旒云的头上。我们把玉旒云好端端给送回樾国去,把她要的东西都给她,让她和赵王斗,不论结果如何,都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害处。而楚国那边也是一样,只要应许他们同样的好处,他们就会和樾国再继续争斗下去无论争斗的结果是如何,我们也都没有得罪人。况且,依老臣看,这争斗要最终分出胜负高下,怕得五十年。那时我西瑶国力自然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究竟要如何做,就到那时再计划也不迟。”

    武德帝摸着下巴“老师说的果然有道理。”

    牟希来道“况且,陛下忘记了么当初我们之所以答应给赵王铸造和火炮的技术,就是因为他要了这技术根本就无用。”

    武德帝一拍脑门“啊,正是铸造用的重石只有我西瑶才出产,而没有重石他们就铸不出他们想要的那种钢,也造不成炮筒他们若要在国内勘探重石矿,还不知要花多少年的功夫”

    牟希来笑,道“那就由老臣和公孙天成谈,陛下和玉旒云谈。”

    武德帝点头“就依老师的计划不过,时间是不是太紧了些”

    “不能拖延了。”牟希来道,“他们在我国逗留的时间越长,越是给太后娘娘机会。”他看了看左右,轻声道“太后娘娘那边事到如今,何不” 他的后面几个字说得很轻,几乎只有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然而武德帝知道他的意思,道“老师,这个朕自有分数。”

    牟希来道“可是万岁,老臣怕太后会抢先下手,对您”

    武德帝惨然笑了笑“老师,无论如何朕还是皇帝,朕没有过错,谁能把朕如何你不要再担忧朕了。我们这就分头行事吧。”

    “是,皇上,老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牟希来和武德帝几十年君臣,有时不用许多言语。他躬身行了一个礼,便大步走了出去。

    武德帝目送他远去,然后吩咐亲信的太监“快去把卓思远大人给朕追回来。”

    卓思远这时候才走到了宫门口,正一直犹豫是否要调头回去寻段青锋,恰听到武德帝宣召,就立刻赶到御书房见驾。

    他贵族出身,是故段青铮少时的伴读,做过禁军侍卫,去年成为西瑶朝中最年轻的尚书。前后算起来,他在宫中和朝廷里有二十多个年头,但是对武德帝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哪怕是少时和段青铮一起在宫中玩耍,也只远远地看到皇上。每每遇到皇上训示教导,从来不过三两句话。皇上在他的脑海中是一个沉默而阴郁的中年人。到武德帝开始潜心修佛时,他见主子见的就更少了。这一日到御书房中叩拜行礼后,他感觉皇上苍老了许多远看像是一尊佛像,近看便发觉表面的金漆多剥落了。

    武德帝对着墙上的一幅书画出神。卓思远识得那是段青铮的作品。“唉”他听见苍老的皇上叹道,“转眼铮儿去世也有好些年了。”

    卓思远不知该如何应声,就等着皇上继续发话。

    武德帝道“你从前和铮儿是至交好友,不知你和锋儿”

    “回万岁的话,”卓思远道,“臣蒙晋王器重,他生前交代过臣要尽心辅佐青锋殿下。不过青锋殿下毕竟在朝的日子尚短,和臣的交往也不深。但有他要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万死不辞。”

    武德帝深深地望着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良久,点了点头“锋儿虽然在朝的日子短,但是朕想,老太后一定把他教育得不错。只是,他性子急噪,容易被人影响。如果他像铮儿一般有定力,有主见,将来国家交给他,朕就放心了。”

    话题一直围绕着死去的段青铮,君臣二人一是慈父,一是挚友,不觉都有些感伤。

    武德帝拭了拭眼角,道“朕还是同你说正事锋儿这次找了玉旒云来结盟,此事你知道多少他承诺了人家什么好处”

    “臣知道的并不多。”卓思远道,“臣只是知道太子殿下悄悄离开了京城,却不知他是去了北方。直到那日牟大人派人到慈济庵来寻太子,臣怕太子被老师责罚,所以才替他撒谎隐瞒。这之后,才渐渐晓得是楚、樾两国争着要和我国结盟。至于太子殿下许了玉旒云什么好处,臣不清楚。不过,臣陪太子带玉、石两位将军去看过铸铁作坊和火炮演习。所以臣猜想,殿下大概是承诺将铸造和火炮的技术传授给樾人。”

    “只是这样”武德帝微微蹙眉,“玉旒云这一年来横扫北方,两次和楚军交战。她似乎不灭楚国誓不罢休。你想太子殿下会不会跟她约定夹击楚国”

    卓思远想了想,道“臣猜测玉旒云有这样的企图,不过,臣并不是十分了解太子殿下,所以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协议的,臣就不知道了。但是,两国之间的盟约应该不是太子殿下做主,玉旒云能否和我国结盟,又得到怎样的结盟条件,这些都还要皇上您来定夺吧。”

    武德帝轻轻地苦笑了一下,道“是,正是要我来定夺,如果”他忽然顿住,把话题一转“我西瑶奉行的不结盟、不参战之国策,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建国之时征战太多,”卓思远道,“以致民不聊生。”

    武德帝点了点头“此外,我西瑶虽然富庶,却只是一个小国,如果和大国结盟,长久下去,只会成为附庸,如果和大国相抗衡,最后只会被灭亡。一国之君难免有雄霸一方甚至一统天下的梦想,不过如不审时度势,恐怕就会被自己的野心所害。西瑶在朕这一代能脱离楚国而独立已经是万幸,想要成为和楚、樾鼎足而立的大国,我看在五十年之内也不大可能。”

    卓思远感觉这似乎不像是君臣对话,因道“陛下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太子殿下听到一定受益匪浅。”

    武德帝微微笑了笑“是么不过太子自幼就在老太后身边长大,跟朕的关系比较疏远。朕同他说话他不一定听的进去。倒是你们同为年轻人,你又与他亡兄关系密切,可算是他半个兄长。他日若有机会,请你代朕把这番话转达给他吧。”

    卓思远只有点点头“臣遵旨。”又忍不住问“万岁还有什么事需要臣办泰和商号的歹徒”

    武德帝摇摇手“这个倒不需要你。朕另外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卓思远忙道“请万岁示下。”

    武德帝道“你叫人连夜把工部铸造秘要抄写两份,再把库房里的火炮运四十门出来。水师有几艘停在运河上的船,你调其中两艘出来,每一艘上要有一本铸造秘要和二十门火炮,并配有水手这些船都要扮成商船模样,水手也都不得着水师服装,切记,切记。”

    卓思远道“臣一定办到。”

    武德帝道“两艘船不要停靠在一起,明日卯时,朕要用其中一艘送楚国使节,而巳时,朕会用另一艘送樾国使节。”

    卓思远大约猜到武德帝的意图了“陛下,同时给两国军械,这”

    武德帝不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幽幽地说道“你年纪轻轻就统领西瑶的兵马,你有信心能压得住众人么”

    “臣”卓思远暗想,这种事情如何能打保票的不过还是道“臣家世代领兵,军中老将多是先父故交,年轻将领又是臣一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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